围拢的百姓见八连总管林名城这么说,也算是有个交待,便不再闲话,渐渐散了。
林名城看着散去的人群叹了口气,冲庞宁一揖道,“这次当真亏得庞公子帮求情,否则众怒难平,说不得能应付过去!”
庞宁乐得卖他个人情,淡然道,“这是小事,林老爷子不必记挂。”庞宁想了想,又道,“只怕贵千金以后要受苦了!”
那林雯?早就停了哭泣,躲在林名城后面,听到庞宁的话,眼巴巴地看着父亲。林名城心底一凉,气不过要呵斥女儿,想到庞宁在旁边,又压了下去,道,“如今还能做何?她舅舅入了教,在八连外面的石头镇居住,或可寄在他家。”
庞宁点了点头,两人不再多言,出了保安宫,正要上马车,听到后面一声叫唤,
“叔父!”
两人转过身来,却见一个穿着宽大西班牙长衫的青年人离开两个伙伴,跑了过来。那青年见林雯?一脸委屈地坐在马车上,眼睛一亮道,
“芙罗娜也在啊!今天这里好热闹,叔父怎么不叫我来,害我错过佛像开光!”
林名城看见是侄子过来,气色好了不少,笑着拉着这个青年的手道,“你不是在给桑托斯老爷造新船吗?怎么又跑出来瞎逛!”
那青年眨了眨眼睛,道,“都是些老工匠了,哪里用我时时待在旁边。”
林名城点了点头,把他拉到庞宁旁边介绍道,“庞公子,这是我三侄子林常厦,在干系腊人的造船厂里做事,庞公子要招木工的话,常厦对船坞里的人最熟悉了!”
庞宁闻言乐开了花,这本地人办事就是方便,侄子姑姑一大堆,啥行当都有。既然有求于人,不等林名城说完,庞宁就热情不过地对林常厦作揖道,“商人庞宁,这次有幸和你叔叔做了笔丝绸买卖。林老爷子是古道心肠,积德积善。林公子一表人才,如此年轻便师夷长技学有所长,当真让人羡慕!”
林常厦出生商人世家,虽不是长子,但识字珠算方面,自然都强过那些西班牙平民,在造船厂里一来二去就成了设计师菲利普的助手,确实是学到了些造船技术,被年轻人倚为得意之处。林常厦不是个有心机的,不知道庞宁这个老油条把自己当过河的桥,随口套近乎,还以为是叔叔把自己的本事都和庞宁说了,脸上就有了兴奋的神色。赶紧答道,
“惭愧!庞公子过奖了。最近来了好多福建商船,庞公子也来了,难怪八连这么热闹。我有什么‘学有所长’?马尼拉的汉人,还不是仰仗庞公子你们这些大海商,混口饭吃!”
林名城膝下一直无子,这几年断了求子的念头,就有心把这个侄子过到自己这边来。见林常厦一点心机也没有,林名城心下好笑,摸了摸他的短发,说道,
“庞公子是广西道的大海商,天后娘娘的金像就是庞公子捐的。这次庞公子要在一个海外岛上修个造船厂,你在船坞里熟,介绍些过硬的木工给庞公子。”
林常厦听说是庞宁捐了那百斤的金像,态度立即恭谨了不少,好奇不过地道,“当真赶在一起了。最近郑家下的大单把大伙吓得一跳,工期都排到明年八月了。见了庞公子才知道天外有天,自建船厂才是大手笔啊!”
庞宁闻言一愣,喃喃地道,“郑家?”
林常厦对庞宁有亲近感,见他似乎很关注郑家,便滔滔不绝地和他讲,“听郑家驻在船坞里的伙计说,这半年他们生意也没做,随朝廷那个什么狗屁陈总兵打琼州,被一群叛贼打得落花流水,当真晦气。上个月战火一停,郑家就在马尼拉定了三条大船,都是十八门炮的盖伦船。这还不算,我还听他们说,北边建奴十月打到京城脚下了,也不知道真的假的。叔父,你说这算什么…”
庞宁听到这话,却觉得天空一下子炸开,四周景物猛地换了颜色,心底像打翻了五味杂瓶,又惊又喜:惊的是那逼自己到南洋,一眼数不清的舰队果然是倾巢而出的郑家;喜的是郑家忙碌一场,终究竹篮打水落败而逃;惊的是自己不在琼州之时,朝廷居然派了总兵级别的将领,大举讨伐五源谷;喜的是他不在时,其余四人以弱博强,打赢了这场立足之战。
喜的是从此郑家撤了围,回琼州不必胆战心惊。惊的是这样的生死大战时候,自己居然不在五源谷!
林名城的船出海未归,倒没有侄子消息灵通,听了个消息也是大吃一惊。中国人都有落叶归根的意识,林家虽然在马尼拉定居几十年,依旧是心系神州。听到朝廷如此不堪,林名城不禁摇头叹息,唏嘘不已。
林名城又冲侄子问了些什么,车上的小女孩听到这样的消息也来了兴趣,凑过来唧喳个不停。庞宁捏着拳头站在大街边上,却一句也听不到,脸上时笑时蹙,十二月的天气,竟沁出满头的汗来。
“…公子!”
“庞公子!!”
林常厦叫唤了几句,庞宁才反应过来,见林常厦一脸不解看着自己,庞宁解释到,“不想离开中国几个月,居然有这样的大变化!”庞宁说完伸手一擦额头,擦下一手的汗水。
林常厦附和道,“是呀,国事糜烂,忍不堪言。”林常厦摇了摇头,又说“却不知道庞公子建船厂,是要造怎样的船。”
庞宁没从刚才那个消息里反应过来,心思已经不在造船上面,随口敷衍道,“造大的克尔维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