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回望盛世,只为重新上路(四)(1 / 1)

四、居者税屋椽

南资竭吴越,西费失河源。因今左藏库,摧毁惟空垣。如人当一身,有左无右边。筋体半痿痹,肘腋生臊膻。列圣蒙此耻,含怀不能宣。谋臣拱手立,相戒无敢先。万国困杼轴,内库无金钱。健儿立霜雪,腹歉衣裳单。馈饷多过时,高估铜与铅。山东望河北,爨烟犹相联。朝廷不暇给,辛苦无半年。行人榷行资,居者税屋椽。中间遂作梗,狼藉用戈鋋。临门送节制,以锡通天班。破者以族灭,存者尚迁延。礼数异君父,羁縻如羌零。直求输赤诚,所望大体全。巍巍政事堂,宰相厌八珍。敢问下执事,今谁掌其权。疮疽几十载,不敢扶其根。国蹙赋更重,人稀役弥繁。

近年牛医儿,城社更攀缘。盲目把大旆,处此京西藩。乐祸忘怨敌,树党多狂狷。生为人所惮,死非人所怜。快刀断其头,列若猪牛悬。凤翔三百里,兵马如黄巾。夜半军牒来,屯兵万五千。乡里骇供亿,老少相扳牵。儿孙生未孩,弃之无惨颜。不复议所适,但欲死山间。

右辅老汉说,过了马嵬驿,玄宗皇帝振作向蜀,太子李亨不敢同行,分道北上,西北行千里,一个月后至灵武(宁夏灵武),自行登基称帝,是为肃宗,改年号至德,誓言平叛靖乱,诏令郭子仪西回行在,郭子仪将兵五万至灵武,肃宗军威大震,复兴势成。至德二年,肃宗与回鹘国牟羽巫师可汗做了一个买卖,回鹘出兵助唐,克城之日,土地、士庶归唐,金帛、子女皆归回鹘。六月收复长安,十月洛阳。洛阳被回鹘淫掠一空,人民死伤狼藉。五年后,肃宗大病,太子与越王争立,亲信闯宫,挟持皇后,肃宗受惊而死,太子即位,是为代宗,他与回鹘做了另一个买卖,借兵十万,回鹘唐国互市,一匹马换丝绢四十匹。回鹘大败叛军,次年收复范阳。八年叛乱,终告平息。

李义山听到此处,起身给右辅老汉施了一礼说,老叔说兴亡,形势清楚,利益明了。史不在朝而在野,信然。

听到义山夸赞,右辅老汉甚是欣慰,连忙给他加了半碗水,然后说,都是先辈血泪,所以不敢忘怀。

李义山说,安史乱后,朝廷对吴越之地竭泽而渔,只因中原人口财货耗尽,河西陇右(黄河以西、甘肃以东)沦于回鹘,朝廷左藏库,原本存放全国赋调,如今徒然四壁空空如也,有如一人,有左无右。半幅国家筋体,萎缩麻痹,肘腋之地,失之腥臊之人,肃宗、代宗、德宗、顺宗、宪宗、穆宗、敬宗、文宗等列位先圣,包羞忍耻,含怀难宣,数代谋臣术士,拱手一边,相戒不前。万国少衣粮,内库无金钱,健儿立霜雪,腹歉衣裳单。军饷发放,经常过时,折成钱币,又高估铜铅。华山以东,河北大部,炊烟相连,人口不谓不多,但由藩镇控制,朝廷无暇顾及,百姓终岁辛苦,却无半年存粮。赋税日渐严苛,收过路费,收房产税,有点儿太过了。藩镇作梗生事,刀兵纷乱,或跋扈抗命,或世袭自立,朝廷不加节制,反送旌节制书,赐以通天高位。也有讨平的,合族尽屠,还有尚存的,迁延割据。藩镇对朝廷,不复父子君臣之礼,朝廷对藩镇,也只是笼络维系,何敢奢求藩镇输送赤诚,只是盼望他们顾全大体表面臣服。

右辅老汉说,老汉听说,高高政事堂,宰相厌八珍,敢问客官,如今是哪位执掌大权,一个几十年的老疮,为何还不戳掉,眼见得国家更加局促,赋税更加沉重,人口更加稀少,劳役更加频繁……

右辅老汉说到激动之处,站起身来,在逼仄的屋内来回窜了两圈,又无可奈何地坐下说,原以为已与这艰难时世和解了,看来还没有,还是愤怒。

李义山说,不平则鸣。某以为,身处衰世,却保持缄默,是不道德的。

右辅老汉说,近年一个游医(郑注)青云直上,城狐社鼠互相攀附,他出镇此地,结交狂士,能近祛远(近视),躁进妄为,制造事端(甘露事变),引祸上身,生为人所惮,死非人所怜,快刀断其头,列若猪牛悬。是时,宦官领军,四处捕杀,凤翔方圆三百里,兵马乱如黄巾起,禁军屯兵一万五千,半夜开拔凤翔,沿途乡里,无力供给,老少相牵,逃往深山,人们不再议论去往何处避难,只想在那山间清静老死就好。

李义山说,甘露事变时,某在郑州,独居陋巷,夜寒炭少,酒尽水凉,但是仕子们踏破门槛,消息如同雪片,却不见一丝生机。传言之中,长安鲜血淋漓,人头遍地。只是不曾想到,远在乡间,还有无法越过的苦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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