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差和尚惶恐而不能应,四大班首和八大执事闻声赶来,依序跪了,首座说,方丈,万万不可。
宗密说,佛陀教法,遇苦即救。有何不可?
首座说,方丈慈悲,只是李施主前日是股肱贤相,昨日已成乱臣贼子,今日黄昏未至,便又要做沙门释子,李施主三日三变,只怕是乱时权宜,并非虚心仰佛。
宗密说,李施主一时为囚,一时为相,已见诸相非相。首座不须多虑。
有一执事怒问李训,李施主知易善卜,必然可以料到头发和夕阳谁先落下,不知可否算出明天和阉宦谁先到来?李训不能回答。
首座又说,神策军大开杀戒,已然不问官民,何期强分僧俗。刀抵颈项,非一方藩镇不能救得李施主。若方丈留止李施主,反是断了李施主生机。望方丈三思。
宗密沉默片刻,未有决断,却有一位瘦高僧人从地上弹起来,勃然大怒道,三思个毬,恒河有多远,让他滚多远。
瘦高僧人出言不逊,首座和执事们并未出言制止。李训便对宗密说,禅师,弟子前日做了件清君侧的事体,可惜谋不老、算未深,功亏一篑,还挨了一长拳,起而彷徨,忽忆禅师,欲听《圆觉经》,便策马来此了,如今,大师已见,大法已闻,弟子已然觉得具足圆满了,况首座和执事们也言之有情,弟子这就告辞了。
宗密只得连忙为李训备了三日干粮,还换了一匹壮马,他撕下一块锅盔亲自尝过,才放心将干粮打包,他狠狠抽了壮马两鞭,给马热身,保证马能跑得起来,最后挽着李训,依依送至山门。
临别时,李训叹息道,原来的谋划是,由郑注挑选五百亲兵,手执木棍,身藏利斧,不带刀剑,冒充侍卫,六日后,宦官王守澄下葬浐水,皇上命宦官和神策军将领追悼,由郑注闭门屠之——到底是害怕郑注将贪天之功,据为己有。时至今日,也只能投奔郑注了,他还是凤翔节度使,手上有兵。禅师,就此别过,轮回中见。
李训逃到京兆府周至县(陕西周至),县镇遏使将他活捉,给他戴上了枷锁,派军士解送京师。
走到长安东南郊的昆明池,正是晚饭时分,烟波迷茫,押解官递给李训一片锅盔,李训小口吃完,擦去嘴边的碎屑,下到湖边洗手。落日啪的一声耗散在昆明池中,“未济卦”浮出水面。此卦辞曰:贞吉,无悔。君子之光,有孚,吉。
李训想到“君子之光”四个字,立刻释然。他微笑着对押解官说,抓到某就是抓到荣华富贵,如今神策军四处搜捕,一定会从你手里抢走领功,为你着想,来,杀掉某,把人头送到长安就好了。
押解官揣度良久,大喊一声,相国,仗义啊!挥刀砍下了李训的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