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宋华阳:贡院荆棘和华阳观眷恋(五)(2 / 2)

李义山拾起《策林》,也说着乐天公莫怪,垂头三拜。

这时突然响起叩门声,李义山和宋华阳一惊,门外传来女子的声音,快开门,少阳。

宋华阳抽开门闩,少阳闪身而入。少阳看到二人身无寸缕,而几案狼藉不堪,一时呆住了。片刻之后,她从地上找出宋华阳的衣衫,帮忙包裹上,又草草束了发,并说道,公主病情大好,唤吾等准备消夜。

少阳欲携宋华阳离开,却看见李义山仍伫立原地,不知何时,又是拔刃张弩的样子。少阳无名火起,走上前去,抬手打了李义山一耳光,说道,你读的什么圣贤书,姐姐十几年的修行,叫你几首歪诗给毁了。说完拉着宋华阳出门了。

宋华阳回头看了一眼李义山,怜惜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李义山穿好衣衫,点上蜡烛,擦拭干净几案,放置好笔墨纸砚和五经,又读了两篇《策林》,这才起身灭烛,落锁回屋。

之后一连数日,宋华阳杳无音讯,知客处没有书信,也不见那小小道童。李义山怀疑那一夜不过是一场春梦,但是乐天之室的钥匙分明还在他手中。

月圆之夜,李义山独自来到大银杏树下,守株待兔,也有几位道士和女冠前来赏月,但是始终未见宋华阳姐妹,月下中天,李义山抱憾而归,他又写了一首致宋华阳的诗:

《月夜重寄宋华阳姊妹》

偷桃窃药事难兼,十二城中锁彩蟾。

应共三英同夜赏,玉楼仍是水精帘。

李义山在诗中说,东方朔偷盗了西王母三千年一结果的寿桃被贬谪人间,嫦娥私窃了西王母给后羿的不死之药而飞升成仙,人间的戏谑欢乐和仙界的长寿永生,二者难以兼得。今夜,天宫十二城阙闭锁着月姊嫦娥,就像华阳坤宫闭锁着华阳、少阳。今夜,我本应与华阳、少阳共赏明月。今夜,华丽的月宫依旧悬挂着水之精气一般的珠帘。今夜,我再次为你们写诗。今夜,我思念你。

次日,李义山把诗送到了郑道士处。再一日午后,无名道童又出现了,李义山一把捉住,问他,信呢?道童说,葡萄干呢?——宋真人说你有葡萄干,让小道来吃。

李义山明白了,说道,你在此等着,某去观外给你买。李义山出华阳观,又出永崇里,终于买到三斤葡萄干,他分三袋包了,回观后,一袋给了道童,另外两袋让他带给宋真人。

当夜亥初,李义山趁无人时,来到乐天之室,静坐等待,直到子时钟响,宋华阳才叩门而入。

宋华阳进门便说,公主病好了,圣人送了她几部道经,妾与少阳日夜陪她研习,因此不能与李郎相会,昨夜刚参完了一部经,公主允许吾等休息一日。——李郎,你是要伏案,还是要下榻?

李义山便与宋华阳同下乐天之榻,宋华阳又诵了许多道经,两人反复修习,一直到寅时鸡鸣。宋华阳笑道,谁家鸡鸣如此之早?得杀而烹之。

宋华阳说完,点上蜡烛,穿上青衣,她游龙般修长柔美的身影,映照到云母屏风上,却显得模糊而又深沉。想到下次不知何时能见,李义山一时心中大动,他拥上前去强行褪去了宋华阳的青衣,转身蘸了笔墨,在她胸前题了一首诗:

《嫦娥》

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道童不时来讨零食吃,李义山当晚便去乐天之室。

不知不觉已到十月,天上月牙初生,而那道童已经多日不曾来了。李义山不堪相思之苦,便又作了一首诗,封成书信,交给了郑道士。

《月》

过水穿楼触处明,藏人带树远含清。

初生欲缺虚惆怅,未必圆时即有情。

他在诗中说,华阳姐姐,你是我心中的明月。过水穿楼的是你,藏人带树的是你,在这华阳观中,无处不在的都是你。你所及之处,无不明亮,无不含情。我想见到你,明月初生的时候就想见你,我是如此空虚惆怅。我不能等到月圆的时候,不必圆月我们也能互诉衷情,我想见到你。

没有回信,不见道童。

到十月下旬,李义山就很烦躁了,有时候,他独自在乾坤宫之间一角坐到天黑,甚至忘记回屋的方向。天气已冷,他再写了一封问暖的简信,并附诗一首:

《楚宫》

十二峰前落照微,高唐宫暗坐迷归;

朝云暮雨长相接,犹自君王恨见稀。

他在诗中说,日落了,我迷失了。我想见你,经常见你,我们真的见得少了。

依旧是没有回信,也不见道童。左邻右舍的仕子见他又失了魂魄,笑着劝他说,春试将近,人人以夜继昼,唯你义山游魂一般,不如放下宋真人,振作起来,你若金榜题名,真人定来相贺,就是公主,也会指名见你。

李义山听完,觉得十分羞愧,于是也悬梁刺股读起书来,以此排遣那一顿即现的相思。

转眼过了冬至,一日,两位仕子经过门前。一人说,真有人每日一贯租那乐天之室。另一人说,某见那贵公子,百无聊赖,叼笔望天,有如坐监,哈哈哈……

李义山听到门外闲谈,一时间有如雷击,他再三路过乐天之室,惹得贵公子怒目而视。他看到门上横锁换作了金雕大锁,大雕为锁,贵公子必能扶摇而上,他没来由地想。

大和六年(832年)正月,李义山第二次参加进士考试,二月放榜,李义山依旧榜上无名。

李义山去与令狐兄弟道别,却见令狐兄弟十分高兴,原来圣人刚刚颁下诏令,令狐壳士改任河东节度使,移镇太原。

太原唐时称为北都,相较于天平,更是重镇,所以看起来量移,其实是升迁,但是令狐兄弟之所以开心,却不只是如此。话说令狐壳士进士及第之后、奉诏进京以前,一直在太原为官,前后约二十年,令狐兄弟也都生在太原,太原是令狐壳士起家的地方,也是令狐兄弟的家乡,令狐壳士再回太原,出任河东节度使,便是富贵而回故乡;而且令狐壳士今年六十七岁,太原的水土饮食,令狐壳士最为适应,对他身体也是大有好处。如此一迁三得,确实是喜从天降。

李义山说了落第的事,令狐兄弟并不在意,反而劝慰说,家父接诏赴任,还须一些时日,义山弟可以先留在长安,静待家父自河东征辟即可。

李义山仍回华阳观,进士两试不成,也是平常,不足为愧,但他还是不愿去知客处打问,只是一味在屋中死坐,偶尔到银杏树下徘徊,树下石桌仍在,不时也有人座谈,只是物是人非,一切都不似那一日。那一日,古观斜阳,千万金叶,一位青春女冠自坤宫快步而来,她身着青纱之裙,头戴飞云凤冠,身后跟随着一位年少女冠,黄裙而莲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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