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青老弟不必过虑,一来虽是初见但你们仗义出手相救我等都可以说是欠了你们一命,自然对你的人品信得过。二来你又是浮云居士故旧,于情于理此事由你担当都再合适不过。若你还怕什么菲长流短,老夫和傅少侠亦可定期查账以证你清白,总之不会让你委屈就是了!”
魏无敌一挥手算是为这件事下了定论,示意众人不要再议了。一群江湖豪侠就这样决定了一家孤儿寡母未来十年的人生,没有任何人想着是否需要问一问被决定者本人,在众人看来,霜妻弱子本就不足以掌握自己的人生。而一直立在一边拉着儿女的两个披麻主妇也只是一脸的悲痛,低低的哭泣,没有半点说话另议的意思。
“那这件事就暂时如此决定吧。如今天色已晚,大家就暂且在这里住一夜,明日天明时倘若我帮弟子还未能有切实的鬼王爷踪迹传来,那大家为浮云居士守过头七之后就还是散了吧。我丐帮弟子会继续关注鬼王爷,若是再有机会,当再召集大家,共诛此僚!”
左座中一个身负八个布袋的乞丐用竹杖点了点地面如此说道。丐帮弟子遍布天下,说道情报收集无人能出其右,便是这场刺杀也是这位八袋长老从中穿针引线。在座之人可谓都是临时参与此役,无论成与不成,大家过了今日都需还有自己的事情去忙碌了。是以各自点头,对此议没什么异议之处。
又随便说了一些江湖掌故与最近的动向,在座之人皆是白天苟延幸存之辈也都大多乏了。天色已暗,小筑中的奴婢仆从早在各人房间中送上了晚膳,是以各自散了回屋去进餐回元,当然也有相互交好者三三两两一起叹息着今日之事。
“虽然未曾蒙面,但今日多亏青兄等出手相救,且不论是否同门之谊,傅剑寒在这里先谢过青兄救命之恩了。”
众人散会,傅剑寒与东方未明并肩走出主厅,行走在廊中月影下说着道谢的话。
“傅公子客气了。我只恨迟来一步未能救得居士性命,以致铸成终生之憾。”
东方未明重重叹息着,一脸痛悔之情。
“人死不能复生,浮云居士豁达仗义,死得其所,所遗妻儿也有魏老爷子妥善照料,青兄就不要过于自责了。对了,之前上官姑娘说是与我一脉同门,说来惭愧,恩师从未向我提过关于师门之事,不知……”
傅剑寒顿了一顿,言下之意再明白不过。
“剑圣前辈真是……刚之过矣。”东方未明苦笑一声,做出一副深有内情之状:“这其中略有不便为外人道之处,不过傅公子乃是同门中人,此事又已经到了化解的时候,便说与你听也自不妨了。”
“剑圣前辈师承昆仑剑宫,年轻时候已经天资超绝得受宫中上乘剑法。但英雄难逃红粉香,他于二十七岁那年因为一个女子的事故与剑宫决裂,彼此断绝往来已经四十多年了。日前老宫主寿尽归天,临去之前留下遗言,说天大的罪错亦不过生死尔,剑圣前辈当年确实有犯宫规,他在世一日便须依照规矩办事,剑宫中所有人不得与之往来。但他死之后这段过往便算是一齐带进棺材,希望剑圣前辈也能忘记一切恩怨,重新归入昆仑剑宫,无论心中多少怨恨不平,都统统放下,放过已死的人,也放过自己吧。”
东方未明这番话说得半真半假,便是剑圣自己到此想要分辨也需花费一番口舌。说道动情处更是叹息连连,一旁的傅剑寒虽非初出茅庐的雏儿亦看不出破绽所在,心头亦是震撼不已。
“无怪恩师一身孑然不愿轻易结交外人,无怪我总觉得他剑法的霸绝之中又透着一股孤寂与仇怨的味道,原来竟然是有这样一段过往。”傅剑寒原来如此的点着头:“不过自与洛阳龙王一战之后,家师修为更上一层楼,这几年来心性开豁许多,不再整日提剑苦练不修,改以养花自乐,想来已经将昔日往事都放下了。”
“若是那样真是大幸了。下山之前我还担心前辈旧怨难忘恐怕难以说动,这样最好,这样最好。”
东方未明长舒一口气的模样,是假也是真,这句话出口,看来剑圣行踪虽然无法从浮云生处得到,但这位傅公子必会为己等领路无疑。
“对了,青师兄,眼看这已经到了晚饭时节,我想请师兄与两位师姐妹共聚一餐,多加亲近。”
从“兄”变成了“师兄”,显然傅剑寒心中已经再无疑虑。他自幼在傲剑山庄长大,身边虽然仆役无数但只有一个亲妹相伴,幼年时只顾埋头练剑未能交得几个知心朋友,长大后正要行走江湖招朋引伴却又遇上剑圣这段奇遇,又埋头苦练了数年。直到妹子被那杀天刀的“嫖”玷污之后自己才带着未练成的霸王剑法出山,结果误会之下未能替妹子报仇却被逍遥派的青立雪打成重伤,在无忧谷中养伤将近两年。自己身边真的没有什么同龄的好友,如今能有那么一个热闹的师门,那么一些可以喝酒大笑的师兄弟,那么一些娇俏美丽的师姐妹,心头之快慰当真无以言表。
“这个……”东方未明面露苦笑之色:“寻参还在帮着埋尸体和照顾伤者,上官师姐素来不习惯与陌生人同桌共餐,傅公子若是不嫌弃,在下相陪好了。”
“哦,我看那位上官师姐一身剑气纵横隐约竟然已经有剑域之象,这等神级般的剑术修为当今之世我也仅在家师一人身上见过。而看师姐的年纪……应该不过二十出头吧。”
其实按外貌年岁上看,东方未明和傅剑寒都比上官丹凤为大,只是“青晨曦”都称师姐了,傅剑寒自知剑术与那女子相差甚远,这句师姐叫得也不觉委屈。
“上官师姐只醉心剑艺,不问俗世,有些地方不通情理之处还望傅公子海涵。不过这其实也只是一个表现,接触得长了便知道,大师姐也并非是一个全然冷酷无情的冰雕。”
“原来如此。哦,青兄,这就是小弟的房间了,我已闻到了里面的饭菜香气,既然两位师姐妹暂不得空,不若我们俩先小酌一杯。”
“如此正好。只可惜浮云老友这便去了,从今往后,这浮生鱼羹绝于人世了!”
半夜时分,滴漏已过一更,月上枝头万里无云,皎洁的月光照得小筑内外一片通明。
上官丹凤的房间内,放在食盒之内的饭菜都已经放凉,但坐在床上打坐运气之人却丝毫没有用膳的意思。
自从十六岁明玉诀与圣灵剑法尽皆大成之后,天生少思少虑少哭少笑道上官丹凤便饮食日少,到她二十岁时寻常五谷已经根本无法入口,更遑论鸡鸭鹅鱼之属。求瑕宫中上官霓等人半喜半忧,喜的是自己这孙女竟然绝类古籍所载的餐风饮露的仙人,忧的是人终究非是神仙,这般不饮不食身体如何受得了。最后还是张鹿姬依据数年的观察,再参考典籍结合她的功体为上官丹凤配出了以黄精、老山人参、朝露、琼浆等物炼成的辟谷丹,服此一丹足以三五日不饮不食,这才解了上下众人的忧心,也避免了一代天才剑手竟然自己饿死的荒谬悲剧。可见但凡超凡入圣者,若无天时地利人和的配合,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此话并非仅仅是一句消极的明哲保身之理。
月色渐至二更,上官丹凤今晚的功课已经完毕,明玉真气最后行遍周身一圈,一口淡红的朱气吐出,睁开了眼睛。
起身稍稍舒展了一下筋骨,上官丹凤又从包袱中取出一个黄玉雕成的小瓶,拔开瓶塞倒出来一枚黄豆大小的朱红药丸,嗅了一嗅便投入口中。几乎是瞬间,一股红色便从她肌肤下迅速铺展了开来,好像喝了酒又好像正在害羞,双颊飞红连手背上都泛起了红晕,将一个冰美人点染得好像从冰山仙境回到了人间。
抄起横在桌上的傲天神剑,上官丹凤推门而出,看样子竟是要月下练剑去了。而就在她走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垫尖蹑步调又悄悄潜入了这个房间,若是日间的刺客一众任何一人在场,当可认出这正是白日里被吓得尿裆举降的两个“胆小鬼”。这两人行为胆怯低劣,众侠士或明或暗都对这两人起了不屑与蔑视之情,但人家好歹是自备干粮跑来助拳,总没有反而骂人家的道理。是以下意识都不想再往两人多看一眼,灵堂和救伤之事一阵忙乎,所有人也就都忘记了还有这两人的存在,即或有人偶尔想起,也只当两人自惭形秽不告而别了。谁也没想到尿了一裆之后这两人反而胆气倍增,竟然胡须捻到了连鬼王爷都惹不起的女剑仙头上!
“我就说吧,那么年纪轻轻一个女人怎么可能练出这样一身不可思议的武功?如果说是剑法还有天资可走捷径便算了,那般深厚的功力……那是剑气啊!剑气啊!惊风兄,你我苦练二十多年都没练出一点屁风来,那小丫头一挥手剑气就像不要钱一样的乱放,若说其中没有关窍,我雷震天是决然不信的!”
一个背后背着双锤的矮胖鼻涕横流的说道。想来是在外面蹲得久了,这夜半风寒的着实不那么令人舒服。
“震天兄所说甚是。一个也就罢了,你看另外一个,一举手间就把黑白无常两个鬼头轰成了南瓜头,这等功力岂是小丫头片子该有的?我俩忍辱负重趴在这窗外偷窥,果然看到了她们取药练功。这丹药里定然含了不知多少千年人参万年灵芝,待你我取上三五十颗,我们五岳四龙从此功力大进,纵横江湖便指日可待了!”
说这话的人是一个瘦高个,面色青中带紫也是冻得不轻,身上衣衫皆是一般,唯有一双鞋子看上去品质上乘,与他周身格调格格不入。
“惊风兄闲话休要多说,我记得那宝丹便是在这里。”
胖子雷震天说话间伸手入包裹中摸索,片刻间果然取得那个黄玉小瓶,拔塞倒开尽数倒出数十枚红丹。丹在掌中已经闻得一股刺鼻辣味扑面而来,掌心触丹只觉一片温暖,嗅得此呛人丹味狠狠打了两个喷嚏之后,胖子雷震天只感浑身一股暖流蹿动,刚才窗下偷窥惹的一身寒意竟然消之无形。
“仙丹!这定是仙丹!”
雷震天大喜,连忙取了两丹服在口中,又分了两丹给身边的瘦高个赵惊风,其余的尽数放回了瓶中准备慢慢与众兄弟分享。
这两丹入腹,两人均只觉得一股热流先是从咽喉流淌到了肚中,紧接着一股沛然热力自丹田中升起,然后……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话说上官丹凤随身常带两种丹药,一种是辟谷丹,其中多含饱满天地元气的大补之物,常人若是服了虽然未必能如她一般辟谷绝食,但顶多流流鼻血断不会有什么大碍。另一种则是五石丹,乃是张鹿姬依据先圣张仲景的五石散改进研发而成,专为针对上官丹凤的功体炼成的,助她增长功力调合阴阳的丹药。这五石丹乃是用石钟乳、紫石英、白石英、石硫磺、赤石脂为主药配成,内含极强的至阳之力,常人若是误服了,立时便有阳胜阴衰,“***”而死的可能。
上官丹凤天资卓绝体质特殊,天性专注少虑修炼明玉诀之功一日千里。这虽然是件好事,但也埋藏下了阴盛阳衰,阴阳失调的隐忧。张鹿姬料事于未然之间,早早为她配好了这五石散要她在修炼时不忘服用。这并非是什么大补进益之药,却是可以调理体内阴阳平衡,避免她功力越深人便越阴冷,最后变成一个无心无情当真冷若坚冰的冰人。但这其中关窍雷震天与赵惊风又如何能知晓,连上官丹凤一次也只服食一粒而且服丹后随即便要练剑一个时辰以消散那过强的炙热之力,笨蛋的五岳双龙一次连服两粒,不出问题那才是天理难容了。
至阳燥热之力走遍全身,五岳双龙只感脑中一阵眩晕迷糊,理智这种东西早已经被冲到了九霄云外,身上只感炎热难当,本能之下便宽衣解带,敞着怀的扑出门去,被夜风一吹这才舒服了几分。
此时已经时值深更,点幽小筑上下都已经安寝。若非如此,此清雅之地大半夜的竟然有两个男人半裸身体的夜奔,被人见到只怕要抓去活活打死。
脑袋迷糊迷糊的五岳双龙不辨南北的一路瞎撞,不多时已经撞出了筑外,来到了东面空地上白日的战场之中。只见月光朦胧下一条窈窕的背影正立在地头,手中持着一柄铲子正在不停地挖着土。她的身边还并排躺着十几具尸体,正是鬼王爷队伍中的战死者。这深更半夜的,这场面不可谓是不吓人。
不过此时五岳双龙已经被五石丹烧得满脑都是浆糊,哪里还有心情去怕什么僵尸丧尸,只见那女子的单薄衣衫似乎已经被汗水浸透,服服帖帖粘在身上勾勒出了一道蜿蜒的曲线。这在此时阳满欲望泄的双龙眼中,简直就是好像海难了十七八天的船员突然见到了一顿满汉全席,除了想一口将之吞吃下腹之外哪里还有心力去思考到底会不会撑死。
其实如果半路不遇上为敌人埋葬的寻参,五岳双龙这么疯疯癫癫的吹一夜冷风其实也能将药力化消大半,顶多日后再缠绵病榻个一年半载,那本来就没多少的内力再打个七折八扣,剩下的也不会有多大事情。
可天意难料,“如果”这两个字大多情况下本来就是现实的反面,雷震天与赵惊风两人虽然平日里也称不上什么正面大侠,甚至少不了一些偷鸡摸狗,吃喝嫖赌的勾当,但总的来说为人还算正派,称他们是侠义道也不算违心。可此时他们误服了上官丹凤的丹药,这药对男人来说简直无疑于天下间最距离的催情药物,根本就是无意识的本能催动之下,二人狼嚎一声已经朝着那边的掘墓人扑了过去。
寻参听得动静猛然转身之时,一胖一瘦两头豺狼已经发挥出白日间百分之三百多勇悍与迅捷,一头将她撞进了自己所挖的坑里,四手四脚的将她牢牢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