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凛冬,大雪遮天。
那瞎眼少年一身单薄粗布麻衣,赤足立于竹下凉棚,举目四顾茫茫雪海,一时间竟有些茫然。
“夫子并未解释‘束脩之礼’的意思,难道他老人家只是一时心生怜悯,以言语安慰,暗示我知难而退,切莫白费力气?”
“罢了,何须多想。只要我真能做到,夫子自会一诺千金,不至于失信于我。”
“只是这天色已晚,我又无家可归,这雪海茫茫,试问我又上哪去寻那‘束脩之礼’?”
通过那位现代老教授的庞大记忆,周长生自是明白,所谓的“束脩之礼”,乃是指,学生与教师初见面时,所需要奉上的见面礼,通常以“十条干肉”为惯例。
可自三百年前祖龙崩,太阳不复升起,天地永夜,凛冬开始。
这三百年间,家禽牲畜大范围灭绝,寻常百姓根本吃不起肉。
如马家这样的大户人家,也唯有逢年过节,方才能勉强吃一顿肉。
十条干肉,倘若马家举一族之力,倒也能勉强凑出,但也需要提前数日筹措。
周长生心情越发沉重,只觉康庄大道劲近在眼前,他却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眸~”
一头青色的小牛,不知道从何方归来,亲昵用牛角蹭着周长生的衣角,似在安慰和鼓励。
“小青啊小青,夫子让我准备束脩之礼,可这一夕之间,不过短短四个时辰,试问我上哪去寻得十条肉干?”
“若你能助我一臂之力,长生愿待你如‘兄长’,供养于你,此生不负!”
周长生郑重对小牛执‘兄长大礼’,旋即摇头苦笑,暗道自己这是病急乱投医,纯属无理取闹。
这小牛儿虽能听懂人言,聪慧而神秘,却终究年幼,若非自己相救,它早就跌落悬崖而死,自身都尚且难保,如何相助?
然而让周长生愕然的是,当他礼毕起身的那一刻,小牛却欣慰地点点头,它望向周长生的目光,竟真如一位仁慈兄长望向幼弟,欣慰而满意。
“这……”
周长生喉结滚动,顿时骇然,忙不迭使劲地揉了揉眼睛,定睛再看。
那小牛儿却已是扭头转身,前蹄弯曲,匍匐牛身,牛尾一甩一甩,仿佛在招手示意周长生上来。
“小青绝非普通火牛,恐怕来头不小,莫非它这是要带着我,去寻束脩之礼?”
虽觉此事太荒谬,但一想到丹田内,那牛儿所赠的逆天小黑石,周长生顿时怀着一丝期冀,翻身骑牛而上。
这牛儿虽年幼,气力却不小,背驮周长生如无物,四蹄如飞,距离马家村越来越远。
眼见这天空漆黑如墨,鹅雪滂沱,耳畔又是寒风呼啸,远方群山隐约有未知凶兽嘶吼声传来。
饶是身怀两世记忆,周长生终究少年心性,不禁目带忧色。
但几度张嘴,周长生却最终一言不发,只是拳头攥紧,眼神渐渐坚定。
一头初生的小牛儿,都尚且能悍不畏死,我周长生而为人,立于这天地之间,岂有畏惧之理?
又不知道走了多久,小牛儿忽然止步。
四周狂风骤止,滚滚寒意沿着江水,扑面而来。
饶是丹田内有一块不断散发热浪的神秘小黑石,周长生却依旧冷得直哆嗦,吐气成白雾,痛不欲生。
一条波澜壮阔的冰封大河,跃然眼前。
此河名“流沙”,源头不知何方,自大山而出,流经马家村,一路蔓延到三百里外的集镇。
据说,此河最终可达八百里外的郡城,故而又名——八百里流沙河。
这是出身卑微的瞎眼少年,第一次远离马家村,近距离观察村民口中闻风色变,避之如虎的神秘大河。
却见这大河浩浩荡荡,两岸宽过三里,河面冰雪堆积成山,群山起伏,如一座庞大冰原,美丽而森寒。
凭借神秘小黑石赋予的感应,周长生能模糊感应到,于这大河之上,于那起伏如波纹般的冰山沟壑之中,隐隐弥漫着一道道恐怖的危险气息,让人心悸。
“村中三老曾言,永夜之后天地异变,太阳消失三百年,凛冬飞雪天灾不断,我大秦虽生灵涂炭,民不聊生,但对于那山间的飞禽走兽而言,却无异于黄金盛世。”
“只是没想到,这昔日村民赖以捕鱼为生的八百里流沙大河,却也因永夜凛冬,渐成凶兽乐园,危险异常。”
“也难怪除了吕家商队之外,方圆百里十里八乡之间,根本无人能独自前往三百里外集镇,原来如此。”
“可若是这河中野兽,忽而冲入村中,那岂不是……”
一念及此,周长生顿时失笑,只觉自己杞人忧天,太过于患得患失。
若真如此,河中野兽早就冲入马家村。可这数年来,何曾出现过此事?
况且,自己就连小命都只有一月时限,能活几天都是大问题,哪还管得了其他?
“哞~”
小牛儿驻足岸边片刻,似休息喘气,忽而一步踏出,快步朝着大河深处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