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冒圣的职务在缓慢却平顺地晋升着,他的薪金也在缓慢而平顺地增长着。既然上了这条船,他当然就不可避免地随波逐流,想把官儿当得大一点儿,薪金多一点儿。
瞿冒圣对谭美丽说:“等我升到了正营职,你就可以当随军家属了,能安排一份工作呢。”
谭美丽说:“怪我没用,这么多年,到了现在,别说给你生下个儿子了,连个丫头片子也没生下来。”
“也不能全怪你。”瞿冒圣说。
瞿冒圣的话不无道理,谭美丽尽心尽力了,但是很多事情就是神秘而奇怪,努力了并不一定得到相应的收获。
谭美丽与她的名字并不相符,虽不丑陋,但与美丽实在相距甚远。少女时的她,挺壮实的,不高不矮的身体圆滚滚的,如一个碌碡,那张脸如同满月,只不过,是黑里透红的满月;她能吃又能干,浑身散发着火一般的激情。
没有人注意到谭美丽与瞿冒圣圆房过后是否出现端倪,连他们、连谭美丽的母亲也就是瞿冒圣的姨也没有留意,反正是,自从她正式嫁给瞿冒圣把自己的身体交给瞿冒圣之后,她的身体状况在一丝丝、一丝丝地发生变化,这变化是那么细微,那么在日常里不为人所察觉,那么容易被人忽视,这就是日积月累的量变,长期的量变过后,终于累积成了质变,五年多后,街坊四邻忽然意识到,瞿冒圣也忽然意识到,连她自己也忽然意识到了,她瘦了,肤色也从黑红变成萎黄;与忧相伴的是喜讯到来,她的肚皮终于大了起来,所有的人皆以为,她是把营养给了肚腹里的孩子。
她高兴,瞿冒圣更高兴,终于要把根儿传下去了,终于可以告慰地下的四个老人了。却没有人注意到,她的肚皮大起来后,却没有再大下去。
瞿冒圣怀着快乐的心情回到部队,几个月后,他回家陪谭美丽生产,然而让他们大为惊异大为不解的是,那孩子早已胎死腹中,谭美丽产下的是一个死孩子。
接下来的十年里,谭美丽又生下过三个孩子,每个孩子在与母体分离前,都给瞿冒圣和谭美丽带去热望,然而每一回的热望最后都幻化成一团冰块,与第一个孩子一样,三个孩子都是死孩子。
瞿冒圣和谭美丽抱头痛哭过,不明白为何命运之神如此残酷地惩罚他们。瞿冒圣还带谭美丽到部队上的医院检查过,也带谭美丽到稍大点的城市医院检查过,但结论是,谭美丽除了体内有几处无关紧要的囊肿外,并无重疾,也没有不适合怀孕妊娠的不利因素。这更让他们大惑不解,同时也让他们心不甘死,仍残存最后的一点希望。
谭美丽更加地消瘦了,大有向骨瘦如柴的趋势进展,细脖子青筋暴露,一双眼睛眼球突出似乎时时处于惊恐之中;而瞿冒圣呢,却越来越胖起来壮起来了,只是胖壮得不成比例,似乎谭美丽的元气全被瞿冒圣给吸走了。
瞿冒圣的身体,很变形地成熟起来,与此同时,仕途官场十五、六年,也让他的头脑很变形地成熟起来,他学会了勾心斗角,也生出了想象力和创造力,在过去的平庸之恶上添加了属于他自己的特点,并且还生出了官欲和权欲;除此之外,虚荣也在他的心里茂盛地生长起来,虽然他在道德的重压下没有抛弃谭美丽,更没有寻花问柳,但却极少让谭美丽跟随他到部队,哪怕他已升成正营职务,谭美丽也没能成为随军家属。
谭美丽可并不像某些矫情的小说或电影电视剧中的贤淑妇女那么大度,她没有主动地含泪劝说瞿冒圣再找一个女人,而是每当瞿冒圣回家时,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瞿冒圣,惟恐瞿冒圣把她丢下不管。
瞿冒圣安慰谭美丽,尽量装出真诚的口气,道:“你一百个放心,我一定不会丢下你不管,我不是那种大逆不道的人,我就是死,也会跟你死在一起的,我的身体里流的是孔子孟子的血哩,我不能辱没他们,也不能辱没先人,还不能辱没我爹娘你爹娘。”
谭美丽没有随军,不幸中却又有个万幸,这万幸发生在谭美丽符合随军条件之前,那时瞿冒圣还是正连职,当地政府要创“全国双拥模范县”,就在那一次拥军优属拥政爱民的“双拥”活动中,有关部门给谭美丽安排了编制内工作,在县城一所小学校当校工,做的是收发工作,理所当然地转为城镇户口,还分了房,她和瞿冒圣在这座盛产煤的城市里有了属于他们的窝。
耳濡目染,天天生活在书香中,且天天听着朗朗的读书声,谭美丽也沾上了书香之气,加之时时可以看报纸看杂志,她只有小学水平的文化不仅复活而且持续长进,她也可以给瞿冒圣写去信件了,一手钢笔字还练得娟秀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