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嘉奇听到侍从急报,连忙迎出,安毅站在车门旁眉开眼笑,上前与孙嘉奇一个紧抱,随即分开,把手搭在后车门上,一脸神秘地询问孙嘉奇:“嘉奇,我给你带来个朋友,见不见?”
孙嘉奇给了安毅一拳,望向车内,一时半会儿看不清楚后座上那人的相貌。安毅拉开车门,明亮的路灯一下就照亮了车内那张胡子拉碴、满是悲苦的脸。
孙嘉奇惊得后退一步,立刻冲上前去,一把拉出颓丧汉子,抱着他瘦弱的身子,泪流不止:“天翼兄,你还活着……好!好……小弟原本还想到大哥家乡,给大哥你上几柱香啊……”
“嘉奇……”
张天翼哭得说不出话来了,好一会儿才匆忙擦去泪水,推开孙嘉奇,上下打量这个黄埔时期的手足兄弟:
“不得了,少将军衔……看着你们一个个出息了,大哥为你们骄傲啊!”
孙嘉奇擦去泪水,紧握张天翼的手:“大哥,你怎么这样了?你的腿……怎么了?”
“没事,跛是跛了,但还能走,就是跑不快了。”张天翼苦笑道。
孙嘉奇转向安毅:“老大,你是怎么找到天翼兄的?”
安毅强忍心中的伤感:“说起来话长,三零年底张石侯全军覆没之后,传闻老张也战死了,小弟虽然不相信但当时没时间也没条件去仔细查探,数月后悄悄命令几位回乡探亲的老兄弟帮忙寻找,可是一直没找着。
“两年前,我再次委托湘西张弘栾将军代为寻找,到了老张的家乡才知道,他的家人早没了,只剩下个五岁的小儿子,住在村里一个远房亲戚家中。但让人奇怪的是,他这远房亲戚死活不肯把孩子交给张弘栾将军的人,带来给我抚养。”
“原来是这样……”孙嘉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安毅有些无奈地笑道:“还有呢,今年四月底我回到叙府,有了多余的时间,闲下来越想就越觉得纳闷儿,于是再次悄悄派人去威胁村里那个收养孩子的人家,说要是不告诉我们张天翼的下落,我们只好把孩子强行带走了。
“数天后,我们的人终于看到有个女的回来抱着小孩逃离村子,情报员分析,很可能那女的就是孩子的母亲,于是跟随他母女俩一直跟到岳阳,结果我那个没用的情报员转了几个弯被嫂子甩掉了。
“老张不知道是谁的人马,感到害怕了,就悄悄跑到长沙躲了起来,在杂货码头摆了个小烟摊,嫂子给人搓麻绳度日,支撑起一个破败的家。前天再次让我的人找到,不由分说,把他们一家掳到了这儿……这不,他们刚到叙府几个小时,嫂子和孩子现在就在我家里。
“走吧,嘉奇,咱们几兄弟回家喝上一杯,你也帮我说说老张,堂堂国军少将,伏龙芝军事学院正规毕业生,一次战败就成了这熊样…..也不知道怕什么,不就是瘸了条腿吗?老子麾下的夏俭一只手掌没了大半,不照样威风凛凛地带兵打仗吗?瞧这孙子的基巴样,真不知这么多年军校,他是怎么读的书,走吧!”
孙嘉奇应了一声,把心灰意冷的张天翼推进车里,车刚一开动,就迫不及待地质问张天翼:
“这么多年了,怎么不给咱们弟兄一个信啊?你他妈的看不起老子啊你?当年你们十八师全军覆没,传说是你张天翼犯的错,还说鲁涤平的军法处把战败的责任,全都一股脑儿地推到了你这个副师长兼参谋长身上,老子当时就不相信,这么多年见过愚蠢的,可就是没见过十八师那么蠢的,以你张天翼的水平,不可能犯这样的低级错误……
“原本以为你死了,我也没心思追究这个,毕竟从北伐到现在,咱们工兵区队活下来的弟兄不多了,大部分都杳无音讯,可是你张天翼就算不知道我孙嘉奇在哪里,难道还不知道安毅在哪里吗?以老大的能耐,你投到他麾下,谁敢把你怎么样?你不照样继续带兵,继续当你的将军吗?你为什么非要这么躲起来作践自己?”
安毅拍拍孙嘉奇的手臂:“嘉奇,你别说了,这孙子从学校开始就和老子较劲儿,总认为他的本事比我大,而且别看他原来总是那副自信满满的吊样,其实这家伙心里自卑得很,打了败仗自以为没脸见人,把不属于他的责任全都扛上了,十足一个糊涂蛋!就和村镇卖菜的三姑六婆一样小肚鸡肠,死要面子,结果自己受罪倒也罢了,让老婆孩子跟他一起受苦受累……”
“别说了——”
张天翼满脸是泪,无比痛苦,一手抱着安毅,一手抱着孙嘉奇,悲切地哀求:
“小毅、嘉奇……别说了,行吗?别说了,我张天翼没用,我张天翼不是人,对不起老婆孩子,对不起弟兄们,可谁知道我心中的苦啊……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