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毅呆住了,皱着眉头,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缓缓走出亭子,他需要仔细思考,需要认真权衡其中的利弊。
宋子文这一手太过狠辣,太过突然,如果同意的话,无异于将自己的财政自主权拱手相让,至少是让出了一半,这一招对川南、湘西、黔西、云南和整个四川的巨大影响显而易见,只要允许,中央政府财政部就会趁势而入,在强大政权的支撑下,一步步蚕食西南三省现有的工商业统辖权,不出两年时间,西南三省就会置于中央的高度统治之下,这一切会给迅速发展的川湘滇经济带来什么样的影响,安毅实在难以估计——做得好,就将极大地促进三省的工商业发展,做不好,将成为一个巨大的桎梏,甚至毁掉安毅多年来苦心经营的大好局面。
可是,西南三省不可能一直游离于中央政府之外,虽然拥有高度自治权,但是国家宪法与财政政策是必须无条件遵守的,而且宋子文这一招从全局来说,会给国家和人民带来巨大利益,深远意义不说,至少一眼就能看到的是:
统一货币能结束长期以来因各地军阀自定货币造成巨大的金融和经济混乱,结束各地军阀对人民肆意欺诈、大肆盘剥的状态,能顺利推行国家统一税率,杜绝地方政府利用国家财经漏洞而层层加码,极大减轻人民的负担,对国家、对民族绝对是个福音。
蒋介石第一次见到安毅如此慎重地考虑问题,望着亭子外安毅高挑的身影缓慢移动,蒋介石突然觉得安毅不再仅仅是一个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而是一个迅速成熟起来的博才多学、拥有深远政治眼光和重要地位的政客。
没容蒋介石多想,安毅已回到亭子中,向三人诚恳致歉,缓缓坐下:“我同意!”
宋子文大喜过望,蒋介石和孔祥熙如释重负地露出了笑容。
宋子文高兴地问道:“你怎么不先问问我什么时候实行,又如何实行?难道你不怕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川湘地区,很可能就此被我一口一口地吞下去吗?”
安毅长叹一声:“说实在的,我怕,可是我知道货币改革的最大受益者不是你宋财长,也不是校长,而是国家和人民。国家、国家,没有国哪里有家啊?只要国家能因这一改革摆脱困境,人民能因这一改革获得利益,我安毅有点儿小小的损失,又算得了什么?从北伐到现在的抗战,我安毅连命都可以不要,何况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那些财富?该怎么做,宋财长尽管放手去做,我支持你。”
“安毅……”
宋子文激动得站起来。
蒋介石被感动得无法自己,站起来走到慌忙起身的安毅身边,拉着安毅的手,说不出成句的话:“好、好!你不愧为我的学生,不愧为我的学生……”
安毅连忙搀扶蒋介石坐下,等宋子文和孔祥熙也都坐下,才诚恳地说道:“本来,我是不愿意再提什么条件的,可是看到湘西、川南日新月异的发展,我还是有点儿不放心,恳请校长和宋财长、孔部长继续给予大力扶持和信任,让川南、湘西、滇北、黔西这一片相连的经济区继续保护自治,不受到太多的外来干预。再一个,中央银行不是已经进驻叙府、泸州和乾城了吗?估计这三地的分行很快就会开业,财政部也可以立即设立办事机构,指导地方金融建设,协调地方和中央的财税关系。不过,要结束目前西南地区的自行货币流通,恐怕还得要半年以上的时间,甚至一年才能办到,这一点,还请校长、宋财长和孔部长海涵。”
蒋介石一脸轻松地望向宋子文,宋子文愉悦地低声说道:“中央政府绝不会食言,所以不会取消你们的高度自治权,财经改革方面时间非常宽松,给你一年时间结束自我发行的货币流通,够不够?”
安毅点点头:“够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终于可以回去睡个安稳觉了!”
宋子文长出口气,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蒋介石看看时间差不多了,站起来向安毅挥挥手,安毅连忙跟随而出走向办公楼。
蒋介石走出几步,低声问道:“听说杨九霄正在廊坊、保定等地招兵买马?”
“是,辽西各战役他们打得很惨,一万余人如今只剩下三千多,要不是提前撤回一个团来,还没剩这么多呢,亟待补充。”安毅认真回答。
蒋介石点了点头:“很有必要,这是一支享誉全国的英雄部队,不能轻易垮掉。不过,他们那个独立第二师的番号终究还是个暂时番号,与他们的功绩不相配。回头你让杨九霄去一趟行营的军政部,找曹浩森副部长,我把第四十师的番号准备好了,让杨九霄更换这个直属我中央军的正规编号,也算是对他们的一种鞭策和激励吧。”
早已打这个主意的安毅闻言大喜:“学生代杨九霄和将士们感谢校长!这样好,不但是对孙殿英的一种处罚,还能让全国军队为之震慑。”
蒋介石满意地点点头:“昨天下午的会议你不在,我把汤玉麟、孙殿英所部的两个军、三个师番号全部收回来了,也算是对他们的一种惩罚……你等会儿要去古北口?”
“是,不过现在既然有这样天大的好消息,学生打算先到廊坊通知杨九霄一声,想必将士们都会感激校长的信任和鞭策的。”安毅低声回答,心里又开始谋算两个军级番号了。
蒋介石开心一笑:“呵呵!你明白就好,处罚与奖励是不同的两种手段,目的都一样,关键是如何做到轻重缓急利害平衡,希望你以后改掉急躁的性子,不要因一时之愤而留下隐患……刚才你的表现不是挺好的吗……”
安毅连忙回答:“学生总觉得做生意比打仗容易,可身边弟兄包括绝大部分师兄都认为打仗比做生意容易,真是想不通,差别怎么会这么大呢?”
蒋介石轻松开解:“其实打仗和做生意是一样的,搞政治也一样,本质上也都是在做生意,说白了,不管目的如何伟大,主义如何堂皇,都需要趋利避害,无利而不往,这就是政治的本质。”
“感谢校长,学生受教了!”
安毅默默点头,心中无比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