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毅轻轻叹了口气,端起望远镜遥望前方阵地。
手持无柄机关枪的方鹏翔单腿跪在前沿战壕的三岔口,用手清晰地打出几个暗号,八十余名精锐立刻兵分两路,迅速奔向左右战壕。
方鹏翔对来到自己面前的三名狙击手低语几句,其中一名狙击手带上自己的观察手,悄悄移到左侧十五米处,透过沙包下的间隙观察片刻,示意助手跟上,无声无息蹲行两米,从一段仍然冒出吱吱烟雾的缺口处滑了出去。方鹏翔自己带着另一名狙击手右行二十余米,在一处被炸去半截掩体、横着一节冒烟树干的战壕处停了下来,缓缓伸出脑袋,用望远镜仔细观察,嘴里低声吩咐道:
“廉茂准备,一点钟方向机枪手两名,距离三二〇、风力二、主射手目标清晰。等一组枪响过后,即可自由发挥。”
“明白!”
一组的狙击手已经匍匐前进,爬到了一段残破的矮墙后面,悄悄解下瞄准镜护盖,仔细倾听身后观察手不断报出的一组组数据,拉开枪栓,压进一颗黄灿灿的子弹,子弹弹头点上了特制开花弹惯用的黑漆,推上枪栓,无声无息地瞄准。
二百三十余米外的断石柱后,两名日军摄影师在一名日军上尉的陪同下,通过柱子与石墙中的圆孔,不停拍摄,机器发出“嘎嘎”几声轻响,一盘胶片用完,摄影师满意地呼出口粗气,习惯性地直起腰来,上尉刚要伸手拉他蹲下,一声清脆的枪声响起,摄影师的天灵盖连同帽子一起飞走,骨骼破碎的声音与血液激射的“嗤嗤”声,吓得上尉原地打滚儿,另一名摄影师张着嘴上前搀扶没了半个脑袋的同伴,一声枪响过后,他的脑袋也如被猛击一拳的西瓜般粉碎。
“哒哒……哒哒哒……哒哒…….轰——”
机枪声和迫击炮弹的爆炸声骤然响起,将三百余米阵地上日军的惨叫声尽数掩盖。特种连数十名精锐的强悍打击,远不是一般军队所能比拟的,也不是毫无准备的日军所能承受的。
方鹏翔看到对面火力点的机枪手均被射倒,回头大呼一声分队长,分队长冲了过来,贴近仔细倾听,完了点点头,扔下机关枪毫不犹豫地跃出战壕,如奔马一般冲过弹雨纷飞的交战线,一口气越过刚才被击毙的摄影师身前的掩体,靠在石墙边看了看地上的尸体,听到凌乱的脚步声传来,拔出手枪飞身跳起,人在空中就连续射击,落地一滚,抱起连着矮小三角架的摄像机,开枪把哇哇冲来的两名鬼子兵击倒,后退一步,一个翻身翻出掩体。
方鹏翔刚舒了口气,急令两侧三挺机枪掩护,谁知抱着摄像机的分队长竟然停下脚步,翻身又跳进刚刚逃出的掩体。方鹏翔一愣,随即恼火地破口大骂这个施疯子,转眼就见施疯子飞身跃出战壕,背上插着一把日本军刀,长长的穗带随着施疯子的“之”字形狂奔,上下飞舞。
“打得好!至少消灭敌军四十余人,几乎都是一枪毙命,个个爆头,厉害啊!”谭启秀放声大赞。
“炮打得也准,炮炮开花,处处结果啊!”
“一身是胆、一身是胆……”
安毅看到施疯子顺利扑进己方战壕,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他脸色铁青,对身边的一片赞誉充耳不闻,火冒三丈地站起来,转向沈凤道说:
“去,查查那个狗日的是谁?老子要处分他!狗日的得意忘形了,想害死其他弟兄吗?他娘的,方鹏翔也不是个东西,回来后都关禁闭!”
“是。”
“喂喂!安老弟慢着!”
区寿年距离安毅比较近,听到了安毅恼火的骂声,连忙上来说情:“刚才孤身冒死前去抢摄影机的弟兄是个英雄啊!那个方团长指挥有方,战果卓著,两人都是难得一见的悍勇之将,升官奖励还来不及,老弟怎么要处罚他们?”
“区兄,根据我军作战纪律,他们确实做错了!虽然此战他们取得很大成绩,但是这么做无谓地增加了危险,也就等于有可能会带来无谓的伤亡。这种突然的打击越快越好,耽误一秒钟都有可能发生无法预测的危险。
就拿刚才那个家伙的表现来说,如果他被敌人击中,弟兄们肯定会全力以赴去救他,哪怕是具尸体也要抢回来,这样一来,就很可能会让其他弟兄跟着他一起送死,所以我不能因为他立功而原谅他……没错,他立了功我自然会奖励他,但他公然违纪违令,我也会严厉地处罚他,虽然功过相抵不升不降,我也要关他几天禁闭,让他好好反省一下自己的行为。”安毅耐心地解释。
区寿年摇了摇头:“安老弟的军令实在是……好吧,愚兄不敢干涉,但是愚兄请求等会儿见见那位勇士。”
“不行,别人都可以见、都可以表扬,唯独那个人不行,他一回来就会被我的宪兵带走,否则他会沾沾自喜,不知道自己错在那儿,以后继续犯错,还请区兄原谅!”安毅毫不犹豫地拒绝。
区寿年这才见识到安毅的治军手段,频频感叹不再说什么。
“敌机——全体隐蔽——”
“撤——”
众将在侍卫们的保护下,迅速下楼,奔赴后方的掩体。刚进入隐蔽的地下空间,天上的飞机噪音渐小,大家相互看了一眼,纷纷来到透气口,举起望远镜一看:敌机并没有飞临自己的上方,而是在东北方向绕了个大弯,飞向吴淞要塞方向。
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松了口气,转眼间却又为要塞的海军官兵担心起来,上午被众多敌舰大口径舰炮密集炮击之后,吴淞要塞死伤官兵一百二十余人,仅剩两门要塞炮尚堪使用,如今再次被敌机轰炸,看来要塞距离彻底崩溃不远了。
一干将领先后走出掩体,看到安毅和叶成一马当先,迅速地冲上一侧的土包,举起望远镜一动不动地遥望东北方向,不由觉得非常奇怪,纷纷上前询问。安毅一动不动,神色木然地回答说:吴淞方向是我四十四师的防区,要塞没了,他们就得填上去。众将一听,心情沉重,也都举起望远镜静静观察。
航空炸弹的巨大轰炸声接踵传来,三架敌机肆无忌惮地围绕吴淞要塞投弹,另外两架护航飞机也都不管自己的警戒任务,加入凌空扫射的行列,浓烈的硝烟蒸腾而起,很快遮盖了东北方的天空。
突然,偏东方向的天空上出现十几朵爆开的硝烟,紧接着传来防空火炮密集的射击声,大家这才醒悟过来,猜到安毅的四十四师一定是提前将防空火炮预设到那里了,于是全都兴奋地引颈眺望。
“打中了——”
一架飞得很低、速度也不快的轰炸机尚未转出西面的大圈调转航向,就被防空炮火击中,拖着黑烟,一头扎下北面的长江方向,另一架刚刚投完弹的轰炸机见势不妙,立刻拔高飞升,没转出炮火范围就又被准确击中,飞机凌空解体,发出巨大的爆炸声,通红的烈焰和浓密的黑烟激射而起,整个上海为之震动。
宝山镇西南陈家巷旁的小树林里,顾长风兴奋得手舞足蹈,一把抱住防空营长屠智荣转了两圈:
“你狗日的等着升上校吧!不愧是留德毕业生啊!哈哈……弟兄们,快上车,逃啊——”
斯斯文文戴副近视眼镜的屠智荣从地上爬起来,扶正钢盔,大声尖叫:“全体上车!按原定线路撤退,快!快撤,否则要遭殃了……”
六辆防空双联火炮卡车分成两组,迅速驶出树林,在两辆中型指挥车的率领下,飞快驶过弄浅河石桥,立刻加速向西飞驰。沿途的百姓看到没命奔跑的车队,再看看天空中仍然未消散的飞机爆炸烟雾,一时间弄不清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