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常却收了眼光去,看向窗外,接着道:“老夫所做的也就是这件事,其后历阳侯便如受命一般,马上转变态度,赞成了项王近期择立王后之事。”
看灵常不再提自己三闺女的事,刘涌微蹩了眉,也不岔这个话头,接道:“灵先生设这场家宴的意思,是帮助项龙两家修复已经破损的关系吗?”
灵常呵呵笑了,摇头道:“项龙两家虽是交情深厚,然而相处日久,其中龃龉也多,繁杂难解,大司马一事不过是个引头,把两家长期积存下来的问题集中爆发出来而已。又岂是老夫一次宴请,便能轻易化解的?”
刘涌讶然,也知创业团队通常如此,沉默暗思,吸气道:“那么家宴的真正目的,是在于向历阳侯传递一个信号吗?”
灵常眉头一挑,笑道:“刘旅帅果然聪慧通透。不错,项龙两家自从因大司马一职而失和之后,几乎已有一月,未在任何私会场合一同出现过,故而单单是项左尹和龙大司马同时出现在寒邸,其意义已经非同小可。而项左尹也好,龙大司马也好,都是颇有修为涵养之人,既来席上,自然不会太扫老夫面子,一场家宴仍算是和和融融,说得过去。传扬开去,项龙两家之间的关系,也就更加扑朔迷离,耐人琢磨了。外人自然不会把这场家宴与历阳侯态度转变两件事结合在一处想,故而不会发现其中关窍。甚至龙项两家的人也未必清楚是怎么回事。而老夫却是身处局中,既然应了张司徒开家宴以促项王大婚的要求,自然会将两件事连起来想,也便认为历阳侯应是暗中支持虞姬的一个人。”
顿一下又道:“当然这只是一个假设,但老夫反复串想,也只有这个假设,才能把前后的事情都解释地通。譬如历阳侯在张太卜刚一提出项王大婚时,为什么不急着应对,而是意图拖延?老夫看来,是因为虞姬当时还是有可能得到项家亲族支持的,加上项王宠爱以及龙家孤立,因而状况还较为稳固,虽说因为项家亲族态度仍不明朗而未必能一举得位,但也不必太过担心龙后能够上位,毕竟项王是非常欢爱虞姬的。故而他可以求稳,一方面有余裕来安排可能因为大婚而被耽搁的事务,一方面再多给虞姬一点时间,看能否得孕,同时也多给些时间让虞家再与项家亲族进一步修进关系,以策万全。当然,也定然会密切关注项龙两家关系的发展。
“而在项龙两家忽然同时出现在寒邸家宴之上时,虽然谁都知道两家之间难以短期内将关系修复,但毕竟有了征兆,如果历阳侯是心向虞姬的,那么自然要紧张,如果项龙两家再次合善,而虞姬仍未有身孕,那么虞姬将又一次落入不可能成为王后的境地,故而,既然已经不可能万全,历阳侯不得不退而求其次,尽量在局势尚算有利的情况下允许虞姬向龙后宣战,从而也转为赞成,甚至是推动项王立时操办婚事!”
灵常一口气说完,不再言语。
刘涌听得愣怔,却又觉得灵常的说法在道理上也算说得通,讶然道:“灵先生的意思是,虞子期其实仍旧是范增手下的人?”口快之下,对于范增的敬称历阳侯也懒得挂上了。
灵常摇了摇头:“这事情我就真不知道了。历阳侯为何要在暗中支持虞姬,刘帅只能以后有机会时,再向张司徒讨教了,显然张司徒对此是心知肚明的。”
刘涌感叹,以灵常的目光老辣,仍不能将张良通盘的安排一眼看穿,张良这汉初三杰的名号果非易与。
又不禁道:“那么最后为什么后位终究又归属了龙家呢?”
灵常看刘涌一眼,道:“那是另一个故事了,老夫倒是尚未口渴,刘帅还有兴趣继续听吗?”
刘涌不禁失笑,想想距离早上演兵的时间也确实迫近了,说到底他更关心与自己有关的事情,倒也真有些耐不住性子,对灵常道:“灵先生对西楚形势如此剖析,相助之意晚辈心知。却不知先生是否了解,晚辈即将跟随项本师帅同赴沛县迎娶汉王公主了?”
说完盯着灵常。这场婚事事关灵常三闺女“倾心”的项本,刘涌想看看灵常的反应。
灵常却是呵呵一笑,道:“老夫怎么不知?这也正是近日里项左尹对老夫避而不敢见的原因吧!”接着看向刘涌道:“老夫适才对刘帅饶口饶舌,说如此之多,其中有一意,却不知刘帅能否领会?”
刘涌惑然,看着灵常。
灵常吸口气,道:“依老夫看来,西楚派系之多,已经到了令人咋舌的地步。项王自江东携八千壮士横空出世,自是铁硬一块,坚刚不可夺其志,杀伐无敌,威霸天下。而至今日,朝中薛县势力、陈王旧部、楚地各方义士、义帝老臣、投奔入来的齐、魏散员、项王征途上收编的赵、韩、秦将等等,鱼龙混杂,繁扰不定。之前同心戮力,征伐暴秦,矛盾掩而不彰。如今西楚既建,便各各成神成仙,兴风唤浪,事关国计的大事,往往湮没在权争利谋之中,反不得行。”
顿了下,继道:“张司徒此次利用朝中各派蝇营狗苟的事情,竟将项王各将玩弄于股掌之中,不过是一个突出个案而已。派系党争,本是国之常情,奈何如今四方未定,实在不是西楚放任争斗的时候。项王毕竟年轻,御下控事尚未练达,手下尽是三十、四十乃至七十高龄的老谋深算人物。领军征战,他们定非项王对手,然而论权谋掐窍,项王一稚子耳。故而老夫愚见,西楚极为危殆,且其危在内,不独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