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勒不用细思,脑海中自然而然地就有一整套适用于那种情况下的作战方略浮现。这一年以来,他在中原横冲直撞,和大晋军马交手了不知多少回,几乎每战必胜。那些追亡逐北、杀猪宰羊的套路,早就熟极而流。这一次设伏,要截击的敌人数量虽众,但石勒对胜利抱有绝对的信心。
他对自己说:进入中原虽只一年,但自己所掌握的力量较之过去何止翻了十倍?此番自己呼应匈奴汉国,与飞豹王弥联手发起攻势,在中原动用的兵力高达十二万之多。这样的力量足以翻天覆地!
想到自己一手主导膨胀起来的中原贼寇实力,石勒难免有几分得意:
这十二万大军兵分四路。
第一路,由中原贼寇的另一位大首领刘灵带领,引军三万,由城阳突入东海王大军的防御圈子,再沿着大泽以西向北。现已攻占了廪丘、秦亭一带,彻底隔断东海王与青州苟晞的联系通道;下一步,将会分兵沿大河西进,力图消除东海王北逃的可能。刘灵勇猛绝伦,号称“力制奔牛,走及奔马”,他的部下也都悍不畏死,极其敢战,是中原贼寇中极其有力之一部。
第二路,由新近被匈奴汉国封为拜为镇东大将军、青徐二州州牧、都督缘海诸军事、东莱公的中原贼寇魁首王弥亲自率领,引贼军主力五万,号称二十万人马,驻扎在济阴郡的郡治定陶一带。定陶自春秋时,就号为天下之中,乃诸侯四通之地。范蠡便是在此地经营货殖,遂成巨富。后来齐魏二国争衡,孙膑与庞涓曾在此地相持。近代则有魏武帝击吕布,几番激战于此。王弥驻军在定陶这军事要地,既可以视情况援助刘灵的第一路兵力,也可以随时发起向鄄城的正面攻势,同时还可视情况支援其余各路,进退无不如意。
第三路,由石勒亲信“十八骑”中的桃豹、逯明等人率领,领军三万余。这部分的兵力以久经战事的河北贼寇一部为骨干,再增加了大批于中原挟裹的壮丁,具体驻扎地点比较分散。从句阳起,包括宛句、济阳、外黄,直到靠近司州的酸枣、封丘等地都有分布。他们向北可以援助大河沿线守军,向西轻骑奔驰一日可抵达司州重镇荥阳,向南则可以震慑汝颖等地,是中原贼寇用于实际配合匈奴汉队的主要兵力。
第四路,就是石勒现在亲自带领下,在这一带设伏的精锐部队了。这支部队步骑各半,共计两万余人马,根据濮阳、离狐一带山林地形,分为四队潜伏。这两万余人,都是石勒在中原连番恶战中逐渐拣选出的凶悍之士。无论战斗意志、作战经验,还是武器装备,全都远在普通水准之上。王弥麾下能与之相比的,区区千余人;东海王幕府的所谓朝廷大军在他们面前,不过待宰猪羊而已。这支部队如同噬血巨兽般地潜伏在鄄城向西的必经之路上,已经做好了一切作战准备……这一战之后,由东海王所执掌的,大晋最后重兵集团必将土崩瓦解!
如此辉煌的战果就在眼前,石勒很有些踌躇满志。但他很快摇了摇头,把这种虚幻的满足感从脑海中驱走了。战争经验丰富如他,自然不会单以兵力数量来衡量某一方军政集团的实力。东海王那厮只会朝堂上的勾心斗角,在战场上除了东奔西逃的别无所长;到了现在这时候,东海王幕府的军事实力便如土鸡瓦犬般不堪一击。
毫无疑问,中原局势的重点已不在于王弥和自己联手的这一方与东海王幕府的对抗,而全系于气势汹汹南下的幽冀联军身上。或者说,全系于自己与那个人……那个陆遥陆道明之间的角力。
眼看就要彻底击败东海王幕府,从而在中原占据完全主动的时候,以陆道明为主导的幽冀联军南下,不仅给东海王带来了一线生机,也在石勒面前树立起了简直难以对付的大敌。这种功亏一篑的懊丧,已经连续几日使得石勒难以入眠。
对于幽州军的战斗力,石勒早有所闻。对于陆遥的勇猛,石勒更已经几番亲身领教。这一次,是彻底洗血此前的连番败战之耻,还是自己据有中原的梦想被幽州军打成粉碎?石勒有胜利的信心,却无绝对的把握,他知道,在自己内心深处,对那名英武善战的老对手其实很有些畏惧。
石勒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向一处避风的山坳疾走。
那里,是张宾休息的帐幕所在。大军潜伏,包括石勒本人都只能睡在露天,唯独张宾却能够拥有陈设完备的军帐,这是大军谋主该有的待遇。转战中原一年以来,不仅石勒对张宾愈发佩服,甚至连桀骜的王弥也不得不认可他的韬略才干。因此,此番中原贼寇调动十余万大军的通盘作战计划,全都出自张宾之手。
石勒觉得自己有太多困惑,必须请张宾给予解答才行。至少,他绝对相信,以张宾之神算,一定有足够的办法来对付那个叫人头痛的陆道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