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前半句,方勤之心头的紧张情绪便放松下来。于是他前倾身躯,严肃地道:“吾兄何必想代郡于冀州如何,所谓祸福优劣,只须将我家主公与王彭祖相较即可。我家主公青春盛年,王彭祖垂垂老矣;我家主公乃江左高门嫡脉,王彭祖不过贱婢之子;我家主公文武双全,亲领大军无往不胜,王彭祖只会仰赖胡儿之威;我家主公军功赫赫,尽数取自于匈奴鲜卑,王彭祖的缳首刀上,沾的却都是晋人的鲜血;我家主公得东海王殿下厚爱,数月间遂得连番超拔,王彭祖骄横跋扈,早就令得中枢不满……”
方勤之略微提高声音,语速越来越快:“序之兄不妨继续比较。我家主公与武卫将军丁文浩一同出生入死,转战南北,互为金石至交。丁刺史于武卫将军为叔父,于我家主公亦为叔父,这份情谊,哪里是王彭祖可比?乍闻丁刺史有恙,我家主公舍弃大军所在,轻骑昼夜兼程数百里,只为探望病情,这份诚意,哪里是王彭祖可比?我家主公行事至公,以鹰扬将军之尊,愿为冀州僚属桓彝的扈从,力保他沿途平安……这份担当,又哪里是王彭祖可比?”
方勤之重又放低语气:“叔伦公愿意冀州以北是充满敌意的幽州,还是守望相助的幽州?以序之兄见事之明,难道还有什么疑虑么?”
蒋伦终于微微颔首。
他避席起身,向方勤之躬身施礼:“很好。元度兄的意思我完全明白了。明日我便返程,虽不敢确保叔伦公的心意,但代郡若有举措,我会予以配合。”
方勤之深深回礼:“多谢。”
当方勤之抬起头的时候,蒋伦高大的身影在庭院门口一闪即过。他的身材雄壮,但绝不笨拙粗重,脚步更是轻捷如狸猫一般,听不到半点声息。很显然,这位冀州从事中郎绝非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而本该严密守把院落正门的两名持戈甲士硬生生对他的出入视若无睹,更证明冀州幕府的深厚潜力,足令方勤之骇然。
好在蒋伦已经明确承诺,冀州无意深入插手北疆的变动,否则,无论方勤之还是在代郡遥控一切的邵续,都要焦头烂额了。
目送着蒋伦远去,方勤之叹了口气。连续两场谈判,使他的精神和都感到强烈的疲劳,于是打算回榻上继续大睡。
但或许今夜他很难再入睡了。
一个声音突然自方勤之的身后响起:“想不到就连冀州人也和代郡勾结一处。”
方勤之的身形瞬间僵死。
他与蒋伦谈话时,屋里确定并无第三人。那么身后这人何时进来的就简直不可索解了。自己与蒋伦的谈话,他听了多少去?此人什么来路?有何打算?方勤之浑身上下冷汗淋漓,眨眼功夫,衣袍都湿透了,额头上的汗滴渗入眼眶,使得双眼辣地不适。可他甚至不敢抬手擦拭汗水,唯恐这小小的动作都会引起身后那人的敌意。
隔了半晌,身后那人又说了一句:“我已经见过段末波。另外,父亲遣人带话给代郡来人。”
那人说话时吐字略微有些慢,咬字也不是很准,似乎平时并非常说晋人言语的。那一定是鲜卑人……能够直呼段末波之名的鲜卑武人,其父地位极高,能够决定整个部落行止的……方勤之心念急转,立刻明白了此人身份。这不仅没有使他有所放松,反而使他感觉仿佛被食人的猛兽所觊觎,愈发紧张了。
“我本以为会由抚军将军来此。”方勤之勉强笑道。
“兄长无须来此,有我就够了。”身后那人缓缓道:“父亲说,大厦将倾,不是一根梁柱能支撑的。我们愿意效忠大晋朝廷,但不必与某一位官员捆绑在一处。父亲还说,陆遥不是傻瓜,他会明白我们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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