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年过五旬才得以施展的冀州刺史,无论才能还是性格远比史书上寥寥数语所记载的更加强悍,只消有他在,大晋在河北的统治就必定不可动摇。陆遥因为丁渺的关系,被丁绍当作子侄辈看待,更得到丁绍几番称赞。代郡与冀州之间虽无片文只字,实际上已是盟友关系。对于丁绍的强有力态度,陆遥本该感到欣慰才是。但不知为何,陆遥却隐约觉得丁绍的言语听来令人很不舒服,甚至对丁绍的态度也莫明有些反感。
又听丁绍说了两句,他忍不住问道:“叔伦公适才说道,之前沿着渤海至清河,再到平原郡西部一带构筑了严密防线,分遣兵马占据城池,彼此呼应。这些据守城池的人马听说叔伦公抱恙的消息之后,想必也已人心惶惶,而石勒贼寇长驱西来,他们又首当其冲……这该如何是好?”
丁绍颔首道:“道明确实老于用兵,思维十分缜密。你放心,我早已调动部署,把不堪作战的老弱尽数屯驻于那几座城池。石勒如果将之击败,正好令他自以为得计,放心大胆地杀来。”
丁绍这几句话一出,陆遥心中顿时有些发凉。他身上的衣甲早就被雨水浸透了,湿漉漉地贴着躯体,之前并不觉得有多难受,这时却也赫然感觉透出沁骨的寒意。
这便是大晋的地方官员。哪怕他们因为当今时局败坏而忧虑,哪怕他们怀抱有匡正四海的大志,但骨子里,他们是高高在上的、与普通百姓士卒之间相隔天堑的士人。这些名门望族出身的大员对底层的态度……那已经不是蔑视、俯视或者其他什么,而是裸的无视。
在丁绍的脑海之中,对冀州战事只有利害的计算,却不会真正将蚁民的生死放在心上。他持重用兵,是为了避免自身实力的损耗,而非顾惜冀州子弟的性命。他决意引诱石勒来战,也只是出于平息朝中物议,并不会特地考虑因此而产生的巨大伤亡。为了诱敌成功,他可以轻描淡写地将大批战士作为诱饵抛出去送死。而当陆遥问起的时候,他觉得有必要解释的,只是那些诱饵都属老弱,死不足惜。
既然首要的目的是稳固自己身为冀州刺史的地位,那便以此为核心考量来统筹一切行动。至于因此会给冀州的子弟兵带来巨大伤亡,会使得无数茫然无知的士卒因此战死,不是丁绍需要格外加以考虑的范围。胜利之后,自然有办法补足兵员。
丁绍是这样的态度,并州的越石公又何尝不是?陆遥突然想起越石公在一片废墟的晋阳城中兴造起的奢华府邸;又想起自己在悬瓮山上劝阻刘琨增筑晋阳城时,刘琨只是解释了自己身当前敌的决心。因此而导致疲敝不堪的并州民众再遭压榨,本来也不是他需要格外加以考虑的范围。
大概是对自己的谋划十分满意吧,丁绍显得有些激动。他对后日用兵的战略战术侃侃而谈,还亲自取来笔墨,在地理图上画出简单的兵力部署,向李恽介绍他的具体意图。
夜色已经很深,侧近几番催促,但丁绍并无睡意。他随即又转移了话题,问起陆遥和丁渺二人在北疆的作战经过。对两人如约稳定北疆局势的行动颇加赞赏。丁渺难得被这位严厉的叔父夸赞,激动得脸色通红,指手画脚地比划着为丁绍解说。
那些长篇大论,陆遥几乎一句也没有听进去,只是偶尔附和丁渺几句,免得太过失礼。在谈话的间歇,他看着就在身前丈许落座的丁绍,忽然觉得两人的距离越来越遥远。
昨天心情很差,没更,抱歉。人生忧患结婚始,哪怕到了三十来岁,面对婚姻和家庭,仍然深感自己的幼稚,深感疲惫与无力。
凄凄惨惨戚戚,心事数径白发;孤灯挑尽未成眠,不如自挂东南枝。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