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些人拥有着他人远所不及的权力和地位。而这些人又往往自诩为英雄人物,自以为生死进退攸关于大局,谁也动他不得。其实,个人的生死哪有什么重要可言。再怎样英明神武的帝王将相,败便败了,死便死了,天下大势汹涌如潮,浩浩汤汤,依然东流而去永不复回。
乌延便是如此。他自视为能够一统代郡乌桓的英主,总觉得自己在乌桓各部中数十年经营的人脉深厚无比。哪怕是背后被刘飞用利刃比划着,他也从来不曾畏惧。因为他坚信,无论是谁想要掌控乌桓、亦或是在代郡立足,绝对少不了他的帮助。而敢于伤害他的,则必然要承受乌桓部落就此大乱的结果。
可惜陆遥并不那么想。他非常干脆利落地下令杀死了乌延,甚至没有给他留下说几句话的机会。
这样做的结果是,就在乌延准备用来庆贺代郡乌桓重归一家的山间草场上,乌桓各部干脆利落地表示了降服于朝廷,所有人的意见整齐划一,甚至就连那些在乌延带领下来到白山部大营的精锐战士,都没有多少抗拒。
归根结底,死人就是死人,北疆胡族的想法便是那么简单。乌桓人的风俗更强调贵少贱老的特点,以至于青壮怒杀父兄的,也不以为有罪。哪怕乌延曾经有机会成为乌桓人的英雄,但他一旦授首,绝大多数的乌桓人立即选择了为强者效命。
到了当日下午,乌延被杀的余波已彻底平息,极少数忠于乌延的亲信族人俱都倒卧在血泊之中。原本打算用于乌桓各部盟誓所用的牛羊、礼器,随即被征用做了他途。
在十余柱冲天而起的熊熊烈火映照下,陆遥与乌桓二十五部渠帅饮血酒、杀牛斩首以祭祀天地星辰日月山川之神灵。这个过程中,百名身披熊皮、作猛兽壮的汉子围绕着陆遥等人狂舞不止,而在这些汉子簇拥之中,两队黑衣巫觋嗬嗬吟颂着神秘而古老的咒语,不断地将黄色、红色的石粉洒向天空。这些石粉一旦与火焰接触,立刻就腾起一团绿色的火球,火球此起彼伏,身临其境者无不胆颤。
世人多信神怪之说,见得这样的场景,俱感诡异可怖。就连陆遥也隐约为之气夺。
待巫人狂舞致礼已毕,众人皆以利刃割掌,引鲜血互抹于额头,约为同盟。
盟约文书一式两份,乃是乌桓族中宿老亲自用刻刀在整张牛皮上雕琢出的。乌桓并无文字,因而将盟誓的场景和参与者的面貌雕画在牛皮上。在陆遥看来,其技法虽属粗劣,却也有种质朴而猛烈的视觉美感。而陆遥则以手书附后,具体说明盟约的条款。
这个盟约的内容非常简单:陆遥承认乌桓诸部渠帅的地位,根据其实力,给予仟长、佰长、邑长等朝廷官职,允诺开启盐铁互市,并支持他们自行处置罕山部所属种落;而乌桓诸部则派遣渠帅子弟响应陆遥的征募,并允许陆遥在族中自行招兵取士。
当然,最后必然还有若干文字,约定双方守望相助、不离不弃,共同维护代郡的正义与和平云云。那些不过是套话而已,陆遥自己都没当回事。
对于难楼、苏仆等二十五名大小渠帅来说,他们得到的好处远比乌延所能给予的更多。罕山部是在数十年的时间里先后并吞多个小氏族以后,逐渐扩张为代郡乌桓之雄长的,对于罕山部的行为,往日里各部酋长敢怒而不敢言。此刻乌延既去,各部自然就有反戈一击的打算。陆遥以晋人军队为支持,做出允许他们瓜分罕山部人丁资产的承诺,对这些渠帅来说其实便已经足够了。罕山部的人丁资财何等丰富?均分到每个乌桓小部,都会使得其实力近于翻倍的增长。在如此具有吸引力的条件面前,向朝廷俯首又算得什么?相比于眼前实打实的利益,谁有还记得统一乌桓各部的雄伟设想呢?
而陆遥的收获自然更大。
自前汉以来,乌桓突骑便广泛参与到中原内地的多场战争。光武帝刘秀为萧王时,麾下大将吴汉便领有乌桓骑三千人,东征西讨,屡建功勋。其后随着汉室衰微、天下骚动,凶猛的乌桓人频繁响应朝廷征发以讨不臣,用武之时更多。他们盘马弯弓,足迹踏遍中原各地,兵锋所指甚至曾到达过南荆州的零陵郡。汉末时,大军阀袁绍扫平群雄,虎踞冀青幽并四个大州,也多赖乌桓骑兵之助力。至于曹魏武皇帝的霸业,那就更不能离开号为天下名骑的“三郡乌桓”了。
代郡乌桓只是乌桓之一部,部落分散而衰微。可即便不能提供数以千万计的兵员,但其轻生敢战的性格则一。相比于鲜卑人,乌桓的汉化程度更深;而相比于匈奴人,他们又保留了更多草原民族畜牧和狩猎的技能。这样的良好兵源,陆遥怎能放过。
另一方面,除了渠帅、大人以外,乌桓的普通民众生活贫苦,甚至有自卖其身为奴隶,为部落大人从事拾粪草、牧幼畜之类贱业的。所部晋军数日内横扫大半个代郡,陆遥的威名和待下属慷慨的名声或多或少也传到了乌桓贫民的耳中。对他们而言,从军作战显然是个很好的出路。
陆遥有胡六娘为耳目,对乌桓族中的贫富分化情势早已了解。在盟约达成后的酒宴上,陆遥立即就故技重施,以高官厚禄大肆招引部民。此举真是无往而不利,瞬间便征集了数百人投军,几乎占到了在场乌桓人男性总数的三成以上。再加上次日清晨各部渠帅派遣来作为人质的子侄辈,竟然达到了七百人。
这七百人中,隐隐有首领样子的是张赭和张纯。两人都姓张,但并非兄弟亲族。乌桓人氏姓无常,常常以部落大人健者名字为姓,也有依据读音近似转用汉姓的。张赭和张纯二人恰好都选了张姓而已。
张赭出身于罕山部,其人武艺高强、骑术更是精妙,也能使用一丈八尺的长矟作战,是罕山部中仅次于乌延的的猛士。他带领着二百余人占据白山部的营门要隘,防备各部渠帅作乱。当刘飞高举乌延的首级以震慑罕山部的部众时,他毫不犹豫地带人投降了,动作之快简直让刘飞措手不及。但在乌桓人看来,这其实是顺理成章的事。
而张纯则是某个小部落渠帅的幼弟,以质子的身份被送到陆遥麾下。此人年约二十许,是个汉化极深的乌桓人,更是胡族中极罕见的、能够流利书写汉家文章者。仅从姓名来说,张赭的“赭”,只不过是乌桓人喜好的色彩而已;而张纯不仅使用汉姓,更给自己起了颇具深意的汉名“纯”,足见两人的差异。
陆遥对这两人都很赞赏,与他们一番细谈之后,便将二人和他们亲近的数十名部下拔擢为自己的亲卫。其余的乌桓战士被陆遥均分作了两支。一支由刘飞统领;而另一支的首领人选,则很让众将校们吃了一惊,居然是那名勃篾部里抓到的俘虏、罗马人图里努斯。
这场在广昌县山间草甸的集会,到了次日中午就结束了。乌桓各部小帅彼此商量着,迫不及待地要出动兵力掳掠罕山部。陆遥则无意参与这场乌桓人之间的战斗。拓跋鲜卑的祭天大典越来越临近,陆遥的时间很紧迫,他打算尽快带着新募得的军队回萝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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