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陆遥公开地坦陈其事,立使得堂上众人微微一阵骚动。
陆遥完全无视神情各异的众人,继续道:“在与我携手对抗汲桑时,卢志向我提出了一个建议。基于新蔡王身死,朝廷在邺城的力量几乎崩溃,他希望依靠陆某和乞活李恽的联系,辅之以成都王余部的兵力,重新夺占邺城,拥戴成都王世子司马懋与东海王对抗。嘿嘿,此计若成,天下局势又将翻覆。这位大谋士的谋略手段,果然如传闻的那般了得。”
“卢子道何以如此?”邵续惊讶之极地问道:“自从成都王的势力颓败,当年的部下党从们早就星散,哪里还能聚集起来。何况如今胡人虎视眈眈,朝廷虚弱,又如何能经得住这样的内乱?若真的让世子占据邺城起事,恐怕中原河北从此多难!再者说……”邵续犹豫了一下,压低了嗓音:“卢子道如何敢放心与将军您合作?他、他难道忘了士衡公战败后,自己说过些什么了?”
邵续虽被薛彤的暴烈手段吓得腿软,眼光倒还是准的。廖廖数语,就说到了卢志的计划中几个大问题。
“陆某所想正与邵公一般,是以立刻就拒绝了卢子道他的建议。为一家、一人之利而害天下,陆某岂敢如此?此君在暗无天日的魏郡牢城里受了一年折磨,只怕想法变得有些偏激。”陆遥苦笑了一声,在堂中往来踱步。如果以陆遥的真实观感,说偏激算是轻的,似乎用狂躁来形容,更加妥当些。
“邵公自然清楚我吴郡陆氏与卢志的仇恨。自士龙公以下数十条性命,尽数毁于此君之手。此仇不报,陆某无颜面对江东父老。”陆遥有些头痛地按压着鬓角:“然而,一来建春门外的战斗中,足有上万人见到陆某举起四面白虎幡制敌,此事若不能解释清楚,对我本人、对并州的越石公都会有所妨碍,故而便不能离了卢志。二来,卢子道终究几番救了我等性命……唉,怎么处置他,着实令我感到为难。是以,我只能暂时将之拘押在自家军营中。没想到的是,才过了一天,他就从军营里逃走了。卢志智计百出,原难以掌控,既然逃离,更如鱼游大海。那几日里,陆某竭力猜度他会去哪里落脚,前后颇费了一番心思。好在,随后我就发现,刘飞、白勖二位对卢子道的动向清楚得很。”
他站到白勖首级之前,惋惜地看了看:“昔日经由卢子道派遣,潜伏于汲桑所部的十四名死士,经多年戎马,折损过半。在建春门外响应白虎幡的暗号,而又在其后的战事中生存下来的,只有刘飞、白勖而已。这两位,都是真正的忠心耿耿之士,在纷乱时局中经历了那么多,还能始终对旧主竭尽忠诚,陆某对他们非常非常佩服。”
“可惜……”陆遥注视着那张因为失去血液而变作灰黄色的狰狞面孔。能够在性格酷烈的汲桑麾下做到心腹干将,白勖绝对是一个才干非凡的人物。率军北上的这几日,陆遥与白勖接触过不少次,原本对他抱有相当的期待。
“带上来吧!”陆遥稍许提高了嗓音。
“是!”应声而入的青年军官赫然是朱声。看他的响应速度,显然已在门外等候很久了。厅堂上的将校们又一阵骚动。没有人想到本应行在大军之前的朱声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此。
跟着朱声进来的,是十余名神情剽悍的士卒。有些比较细心的将校便注意到,这些人都是并州勇士和来自邺城乞活的士卒。他们押着两名衣衫褴褛、身带镣铐的人进来。看那两人惨不忍睹的样子,似乎都经历了可怕的刑求拷掠。
“庆年兄,这些人你或许觉得面生。但是侯镇、曹敬宗二位,必定是认得的。”陆遥有些讥诮的笑了笑:“我在邺城时,白勖始终未能找到机会与卢志交接,而我率军离开邺城的速度又比他想象的快了许多。故而白勖只能派遣了心腹部下星夜前往邺城去面见卢志,再借着各种掩护潜回。好在我对此早有准备,这几日广遣精骑四出围捕,终于抓住了这几名信使。”
陈沛摇头道:“纵使白队主与旧主联络,那也罪不及死。陆将军……”
陆遥抬手止住了陈沛的话语:“若仅仅是心念旧主,此乃义行也,我陆遥绝不会怪罪。但庆年兄可知,因为听说邺城乱起,冀州刺史丁绍率五万大军星夜南下,前部兵马已至广宗。如果白勖等人受卢志之命,蓄谋挑起我军与冀州兵马的冲突,甚至战斗呢?”
“什么?”发出惊呼的不止一人。
“新蔡王身死,魏郡的郡兵尽数崩溃,此刻的邺城,处在多年难遇的真空状态。因此,卢志将要发动了。”陆遥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他的通盘计划究竟是怎样的,但有一点很清楚,在夺取邺城的时候,他想要用我们这一千三百名将士的性命,拖住冀州大军南下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