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百支步枪的齐射,余志恒却几乎只听到一声枪响,几乎是同时火光一闪,从石墙的缝隙看过去,外间已经是一片火光,就好像一个火炉的门被突然开了一下,又立即闭上似的。石墙发出一阵骇人的摧折破裂的声音。那面大旗倒了。这阵射击来得如此猛烈,如此密集,把那旗杆,一根小臂粗细的枣木杆给打断了。很多子弹从石墙的缝隙穿了过去,或者打碎了石头,产生了大量溅飞的碎片。顿时,石墙后一片惨叫。
这第一次排枪射击给人的印象是够寒心的。攻势来得凶猛,最大胆的人对此也不能不有所思考。他们所要对付的可能是整个北方顺军最精锐的部队——“一堵墙”。
“预备——瞄准!”指挥士兵的军官看了看石墙,他并没有发出冲击的号令,而是下令进行第二次排枪齐射,随着军官的号令声,顺军士兵们拉动枪栓,金黄色的黄铜弹壳如雹子般落在地上。顺军所装备的步枪虽然是仿制于没有弹仓的毛瑟1871型,但由于引进的时间较晚,鉴于1877年俄土战争中土耳其所使用的连发步枪对单发温切斯特连珠枪对俄军造成的巨大杀伤,从1879年开始,天津制造局的机械师已经对现有的毛瑟1871型步枪加以改进,在枪托里加装了五发子弹管形弹仓,所以射击时无需一发一发的装弹。
余志恒背靠在石墙上,他可以清晰的听到山坡下顺军的号令声和拉动枪栓的清脆金属撞击声,他死死的盯着不远处落在地上的旗帜,那面代表着他们团队的大旗被打断了旗杆,倒在地上了。突然,他向前爬了几步,将那面断旗抓在了手里,抬头看了看周围的叛军士兵们,一个个脸色惨白,哆哆嗦嗦的躲在石墙后面,显然刚才顺军的那一次齐射,把他们都吓晕头了。
“谁?这儿有谁有胆量把这面旗帜重新举起来!”余志恒大声喊道。
没有人回答,没有人回答。旗帜一举起来就会成为再次射击的目标,谁再举旗帜起来,干脆就是送命。最大胆的人这个时候也下不了自我牺牲的决心。余志恒自己也感到胆寒。他又问:“没有人愿去?”
这时顺军进行了第二次齐射,暴雨般的子弹扫过石墙,余志恒感觉到头顶上一阵热风吹过,他本能的缩了缩脖子,又有人中弹倒下,叛军士兵们个个目光闪动,有几个胆小的甚至已经开始挪动身体,显然用不了多久,就会变成一次大溃逃。
“没人愿意去?”余志恒问了第三遍,他咬了咬牙,正准备站起身来,突然身旁一个人冲了过来,一把把旗杆从他的手里夺了过去,转身站起身来,猛力的挥舞起旗杆来,大旗在风的吹拂下在高地上飘扬起来。
“田超,小心!”余志恒已经认出了夺走旗帜的人,还没他第二句话出口,第三次排枪就好像霰弹一样,扫射了过来,打在石墙上。
田超的身体晃了一下,两个膝盖往下沉,他用旗杆撑了一下,但旗子从他的手里滑脱了。他的身体就好像一块木板一样倒了下去,向后倒在地上,直挺挺的仰卧着,两手交叉在胸前。一条条鲜血,好像溪流一般,从他的身体下面流了出来。田超那苍老的脸上满是惨白而悲哀,一双眼睛圆睁着,仍在望着天空。但是旗杆的末端已经被插入了石缝中。
人们全被一种不受人力支配的愤激心情所控制,甚至忘了自卫,他们在惊愕恐骇中齐向那尸体靠近。
“为什么,为什么——”余志恒的嘴唇哆嗦着,虽然他想要竭力控制住自己,但他依然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田超的嘴唇动了动,好像想要说什么,可是死神的羽翼这个时候已经笼罩了他,余志恒可以清晰的看到他的双眼已经失去了生命的神采,只留下一丝淡淡的笑容。余志恒伸出手在田超的脸上抚摸了一下,合上了对方未瞑目的双眼,转过身对众人说:“弟兄们,这是他给我们做的榜样,他挺身而出!我们后退,他
勇往直前!让我们瞧瞧因年老而颤抖的人是怎样教育因害怕而颤抖的人的!现在该轮到我们了,让我们保护好他的遗体,就好像保护我们父亲的尸体一样。”
人们用一阵低沉而又坚定的声音回应了余志恒的话,每一个人都飞快的回到了自己的位置,恐惧好像一下子从他们的身上消失了。这时顺军已经停止了射击,举起上好了刺刀的步枪,快步向石墙突进过来。
“射击!”余志恒在下令的同时,开了第一枪。石墙后射出了一排火光,冲击的顺军就好像撞到了一堵无形的墙,很多人扑倒在地。但是这些彪悍的士兵们并没有退却,而是好像被激怒了一般,一面用步枪还击,一面以更快的速度向石墙冲去。就这样,子弹对子弹,刺刀对刺刀,残酷的战斗就这样开始了。
浓烟笼罩着整个战线,子弹被飞快的弹药箱里拿出,塞进冒烟的枪膛中,撞针猛烈的撞击着枪膛,发出铿锵的声音,所有人的脸和手都因为燃烧的火药而变得乌黑。余志恒挥舞着手里的指挥刀,抵抗着已经冲到石墙边缘的敌兵,在他的身旁,不断有子弹飞过,这个时候他已经无法管其他的事情了,在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如何不能让敌人冲过石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