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走廊传来响亮的口令声,可那个躺在床上的白人还是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这时,房门被推开了,早国权与拔都走了进来,拔都看到屋内这幅样子,眉头微微一皱,背后的右手做了个手势。两个卫兵立即冲向前来,将躺在床上的那个家伙扯了起来,摇晃了两下,将其弄醒,又从外面拿了一桶清水进来。
“简森先生,很抱歉吵醒了你的午睡!”拔都指着一旁的一个水桶对睡眼迷惺的简森说道:“现在我需要和一个清醒的你交谈,这里有一桶清水,可以帮助你立刻恢复清醒的意识。”
简森看了看拔都,又低头看了看那桶清水,他并没有拿起木桶里喝水用的木勺,而是猛的一下将脑袋扎进木桶中,随即站起身来,甩去头发上的水珠,重新站直了身体吗,用清醒的语气对拔都说:“拔大人,有什么事情你现在可以和我说了!”
“简森先生,你对这些天在这里的生活满意吗?”拔都点了点头,笑着问道。
简森耸了耸肩膀,擦了擦头发上的水珠:“很感谢您给我提供那么多好酒,但正如您所知道的,我是一个记者,《每日电讯》给我旅费和报酬,让我来到这里,并不是天天躲在一间房子里喝酒的!”
“那是为了什么呢?“拔都笑着问道,突然,他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是帮助格莱斯顿先生重新登上首相宝座吧?克劳夫简森!”
“你,你——”简森惊讶的睁大了眼睛,作为一个在英国报界混了多年的资深记者,他自然知道自己所服务的《每日电讯》是倾向于格莱斯顿所在的自由党的,而自己得到这样一笔优厚的津贴,被派到缅甸这样一个远离英国公众视线的地方,专门写关于中英冲突的报导,在事先他也曾或多或少的有过猜测,尤其是得知自己的报导在保守党的倒阁事件起到的关键作用后,简森已经可以大致确定那笔优厚的紧贴是来自何处了。但是拔都,一个在他看来不过是个野蛮人军队的酋领,说出这一真相,就让他大吃一惊了。
“我怎么会知道这一切的是吗?”拔都笑着反问道,他回头做了个手势,两个卫兵无声的走了进来,轻巧的将屋子收拾了一下,摆上三张圈椅和一张岔子,还有茶水。拔都伸手示意简森坐下,自己也在坐了下来,笑道:“我是如何知道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克劳夫简森先生,《每日电讯》的特派记者,你是否想让自己在新闻界的名声更上一层楼呢?彻底摆脱一个猎奇作家的层次呢?”
简森的脸色微微一红,他自然明白拔都最后那句话所指的是什么,虽然他在新闻界记者中已经属于中上层了,但收入也不过是一年75英镑,这个收入在1885年的英国伦敦已经足以维持一个职员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但还远不能达到体面生活的程度,更不要说找到一个体面的妻子了。所以简森很多时候不得不迎合当时白人读者的猎奇欲,写出很多和事实完全不符合,但是比较能够赢得读者喜欢的东西来,比如将拔都描写为一个莫卧儿的王公,在他的内心深处,是对其有很深的羞耻感的。
拔都看到简森保持沉默,并没有表示反对,心知对方已经同意自己的建议,微微一笑,伸手比了一下坐在自己身旁的早国权道:“这位是本官的上司,也就是我大顺在缅甸的最高官员——大顺护缅校尉早国权早大人!”
早国权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对简森微微一笑,简森赶忙起身行礼。拔都待其重新坐下,沉声道:“今天我和早大人来这里,是希望通过简森先生的渠道,将大顺在缅甸问题上的真实态度告诉贵国国王以及全国上下,以免因为误解,发生令两国人民都不希望看到的后果。”
听拔都说到这里,简森的呼吸立即变得沉重起来,他自然知道对方的话中深意,显然对方希望通过自己的手段,影响英国国内的政局,让对缅问题的温和派上台,从而使局面转向对己方有利的一面。在这个过程中,无论其结果如何,作为中间渠道的自己,都会赢得巨大的名声,而名声在新闻界就是金钱、是权力。想象一下,自己正在直接采访东亚最伟大的帝国的缅甸总督,得到第一手的中缅战争报导,这对于一个新闻记者来说是多么巨大的荣耀呀!想到这里,简森放在膝盖上的双手剧烈的颤抖起来!”
拔都注意到了对方颤抖的双手,他将其理解为犹豫,毕竟在他看来这个敌人的建议很容易被理解为是一种诡计,事实上这的确是一个诡计。所以拔都决定投下更香甜的诱饵:“如果简森先生愿意担任这个桥梁!早大人将很高兴能够以个人名义付给您一笔报酬,比如说两千五百磅,请简森先生不用担心途径问题,英格兰银行的支票、黄金、白银,或者英镑现钞,您可以随意选择!”
“谢谢您的好意,不过我不能接受您的私人馈赠,因为这违反记者的职业道德!我愿意将大顺在缅甸问题上的真实情况告诉国王陛下和人民,但我不能从您这里获得金钱,否则我所说的话就已经失去了公平和客观的立场,这对于一个新闻记者来说是最可贵的。”简森好不容易才拒绝了这样一个巨大的诱惑,这几乎相当于他三十多年的所能挣到的工资总额,可以将他立刻从现在的生活状况擢升到一个过去不敢想象的地位,他甚至可以找一个绅士的女儿作为自己的妻子,使得自己的下一代成为一个真正的体面人。但苏格兰人的固执拉住了他,而且在内心深处。他也不愿意以伤害本国的利益为代价从敌国的手中获得金钱。
拔都的眉头微微一皱,对方的回答让他有点失措,拒绝金钱贿赂而同意了自己先前的要求,这让他有些惴惴不安。一旁的早国权见状,低声与其交谈了两句,拔都的眉头舒展开来了,笑道:“简森先生的操守让本官钦佩不已,既然如此,本官也就不勉强了。不过经过这件事情后,我等也感觉到新闻报刊的重要性,若是中英两国相互了解,又怎么会在缅甸因为误解而起了这么大冲突,使得士卒死伤,耗费军饷。所以为加深中英两国人民了解计,本官的上司打算在英国办一个报纸,作为沟通宣传之用。这笔钱便用来开办报纸之用,两千五百磅可能少了点,五千镑不知够用?”
简森微微一愣,一时间也不知道对方为何将话题转到这里来了,但还是回答道:“若只是开办费用五千镑是足够了。”
“好,够了便好!不过我国开化未久,熟悉贵国情形的人才也不多,这报纸主编之位便是非简森先生莫属了!”拔都制止住简森的推辞,笑道:“简森先生,我是个当兵的,也不绕着弯子说话了。您若是当真将我国的意图传播回贵国,只怕会得罪贵国中的少许权贵,这样一来,只怕您在《每日电讯》中的职位不保。为了我们的事情,却让您受害,这让我等于心何忍?我们也的确需要一个这方面的人才,两全其美的事情,您又何必推诿呢?”
听了拔都这番话,简森的头也低了下来,正如对方所言,自己如果按照对方的要求,将报导发了回去,在英国政坛又掀起一番波澜,恐怕就不是执政的自由党所愿意看到的。那时候自己在《每日电讯》的前途和职位都会受到影响,这可就不是什么让人高兴的事情,更不要说成为一个主编,掌握着一个自己的报纸,难道不是自己长久以来的夙愿吗?
想到这里,简森抬起头来,严肃的回答道:“假如大人愿意给予本人相应的权力的话,尊重新闻的,我愿意接受这个主编的职位!”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拔都笑道:“我们都是当兵的,又懂得什么报纸,不过是希望有个可以说话的地方,不希望两国人民被蒙蔽,起不必要的冲突罢了。既然简森先生是主编,自然就听凭您展布就是!”说到这里,拔都和早国权对视了一眼,大笑了起来。他们两人暗想:只要你吃下了这块香饵,倒是该如何做事,就由不得你了。
既然前面这桩事情谈妥了,三人之间的关系也无形之间变成了股东和经理人,自然热络了不少,拔都又让士兵取了饮料和点心来,三人边说边吃,这囚室一时间倒有些像是会客的沙龙。
简森吃了两块点心下肚,随口问道:“二位大人,你们说要将贵国在缅甸问题上的真实立场通告与大不列颠上下,但请问贵国在缅甸问题的真实立场是什么呢?可否赐教?”
拔都看了早国权一眼,看到对方微微的点了点头,才对简森笑道:“其实大顺在缅甸的态度只有一个,那就是维持现状。大顺并无将其吞并之意,更不要说威胁贵国之印度,但缅甸乃是大顺的藩国,屏障着西南诸省,也决不允许他国将缅甸吞并,从而威胁到我西南。”说到这里,拔都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若是有人要并吞缅甸,那大顺唯有一战!”
“嗯,我明白您的意思!”简森点了点头:“但是贵队在缅甸本身的存在就是对大不列颠的印度殖民地的威胁呀?正是因为贵队入侵缅甸才导致英队的大规模涉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