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驿馆。三个人已等了好一阵,吴近吴匡父子还有王伦。
见吴近提着包袱。背着他那张两石强弓,一副远行装扮。王冲点头,有舍才有得,看来不止自己,吴近父子也明白这个道理,作出了选择。
再看正巴巴望着他,等候吩咐的王伦,王冲道:“今日我就要回泸州,你若真愿跟着我,这就上路吧。”
王伦愣住,一旁王世义暗笑,二郎真够损的,拒人还用上这么一招,看王伦那青白交加的脸色,自是绝想不到,王冲竟会给他这么一个选择。吴近吴匡父子对视一眼,心说王按勾用人果然狠,要跟着办事?可以,说走就走!
好一阵后,王伦才缓过气来,就见他咬牙握拳,躬身一拜。
众人正等着他说一通场面话就遁走,却听他道:“敢不从命!”
这也是个狠角色……
王冲一怔,然后笑了,心志这么坚定,未尝不值得期待。
惠民河码头,挑夫正将行李一担担挑上船。
吴近不厌其烦地交代着儿子:“照顾好你娘和小妹,衙门里的事也要尽心,逢人便说清楚自己是为王按勾办事,宇文舍人那边逢年过节,也得替按勾尽足礼数。按勾留给你的钱,胆敢乱花,看我回来不拆了你的骨头!”
见吴匡眼眶泛红地不迭应着,再说下去,恐怕自己也要哽咽了,吴近便住了嘴,回望码头后的繁华街巷,长长叹道:“真舍不得啊……”
吴近上了船,之后是王伦,王伦紧了紧肩上的包袱,王冲给了他一个半时辰,只来得及回家中打了个招呼,胡乱收拾了些行李。此时即将上船,他才从如梦般的怔忪中稍稍清醒。
踏上船后,王伦也转身回望,一脸哀戚再遮掩不住,真的就要离开东京了?
“才在东京待了几天,连桑家瓦子都没去过。”
李银月接着上船,这番抱怨让王伦心中更为刺痛,能不能别说了?真是没心没肺啊!
王冲淡淡道:“东京又没长腿,就在这里,我们还会来的。”
王伦心神一振,顿时精神了不少,没错,还会来的,那时自己也该是衣锦还乡了。
王世义留在最后,正要上船,另一艘船靠岸,船上该是载着身份尊崇的官人,开封府的差人在旁处码头隔出通道,一群绿衣红衣官员迎了上去。
船上男男女女立着,正待官人先下船,其中一大一小两个纤弱身影与他人远远隔开,头戴纱帽,依稀有一股寂寥之感。王世义瞄了一眼,没怎么在意,踏上船板,招呼艄公开船。
“我们到了……”
梁月绣舒着长气,这一路水陆辗转,即便许光凝为照顾家眷,刻意放慢了速度,也累得着实够呛。
“这就是东京!?”
梁锦奴就觉脚下发软,抓紧了梁月绣的胳膊,好奇地四下打量。隔着纱帽,看到一片近于成都,繁华却甚于成都的景象。眼角还瞄到了一艘正离岸的船,艄公吆喝着汴河号子,一个壮硕汉子在船尾张望。
梁月绣道:“这就是东京,我们娘俩今后就要在这里过活了。”
梁锦奴蹲下身,撩起裙摆一角,一圈红绳绑在脚踝,此时已松到了绣花鞋的鞋面。她小心仔细地将红绳绑回脚踝,起身时,脚踝的那股紧束感终于回来了,她松开了抓着梁月绣的手,稳稳站着,重复道:“这就是东京……”
“这就是东京,现在还没什么改变,下一次来时,我会让它变。”
透过船舱,王冲向这一段短暂的东京之行道别。
东京确实没变,但东京里的一些人与事却已偏离了原有的历史轨道。
吴近家中,吴氏正招待一位远亲姐妹。这姐妹是捧日军一位指挥使的小妾,靠着她的关系,吴近在去年还兼过一段时间吏部侍郎右选,也就是以前三班院的箭班差使,为考评武官箭术的官员打下手。可惜吴近性子粗疏,不会奉承,这差使很快被人挤掉了。
“他爹跟着王按勾去蜀地办差了,还是边事司王学士发的条子,之后才补堂札。”
吴氏略带炫耀地说着,王冲手里有王黼给的用人批条,用这条子调一个禁军小小副都头,没谁敢说必须先办完手续才放人。吴近一早去递了条子,回来就一副扬眉吐气之色,把上司的奉承说了好一通。
“这样啊,姐姐是有福了。”
听到是在新贵王宣和的衙门里办事,那姐妹羡慕地感慨着,原本要出口的话也吞了回去。
傍晚,重重飞檐,肃穆凝重的宫城深处,一个不到十岁,宽额朗目的少年正咬着牙,努力引弦张弓。一边的侍从嘀咕着什么,乱了他的心,一箭射出,只扎在二十步外草靶的边缘。
少年微恼地问:“呱噪什么?”
侍从躬身道:“殿下,真不巧,我兄弟举荐的那个吴近,已领了差事,今日刚离东京。”
少年不在意地道:“没了吴近,就找其他人,我就不信,汴梁十多万禁军里,就找不出一个弓箭教头。”
侍从道:“殿下说的是,不过殿下练弓这事也不能太张扬,小的们只能暗中寻访。”
少年很老成地点头:“我知道,我这个广平郡王舞刀弄枪的,让那些只会骂人的大臣知道,又要生事了。”
他泄气地丢下弓:“可我又不像三哥,那些书画功夫,听听就头痛。”
“九哥……九哥……”
“九哥哥!”
正说话时,脆甜的声音响起,少年喜道:“福金来了?还有缳缳?”
弯月当空,吴家院子里,吴氏抚着女儿圆乎乎的小脸蛋,憧憬地道:“芍子啊,你爹瞎话可别听,等你爹挣了出息,捉一个进士夫君给你,安安生生过富贵日子,娘在梦中都能笑醒了。”
历史,已经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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