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王冲已派人越过自己,直接找赵遹,马觉更是狂怒,连声喊着砍了砍了。
没人动弹,部下们甚至拉住马觉,小意劝解。
是“潘虎”一名镇住了他们,乐共城兵马监押潘虎诱杀罗始党首领数十人,逼反了原本持中立态度的罗始党人,是晏州之乱升级的重要原因。赵遹原本只将西军当作后手,靠着蜀兵还能收拾局面,经此一变,前计破产。
诱杀蛮酋之行在本朝多不胜数,换得了好结果,自是大功,可换得局势糜烂,就是大罪。坏了赵遹的谋划,不得不急奏请调西军,更是找死。赵遹暴怒,以败坏朝廷信誉为名,将潘虎当众诛杀,无人为潘虎鸣冤。
眼下大军三路进击,看似如摧枯拉朽,可遇上荡轮谷囤这等坚地就已无比头痛,卜漏和余众都聚于轮缚大囤,那里可比荡轮谷囤险要十倍。就算此时赵遹不追究马觉背诺,一旦战事不利,赵遹要找人背锅,马觉就是绝佳人选。
“也罢,暂留你和僰蛮的项上人头!小子你也别得意,这是招讨自己定下的方略,你只会等来一个杀字!”
马觉也找回一丝理智,勉力压下了杀心,他还有未尽之言。待赵遹下令,僰人定要找王冲,那时便把王冲推出去,就算僰人不杀王冲,也能以煽动僰人作乱为由杀王冲。
“此事不与你计较,你区区小校,胆敢硬闯节堂,死罪可饶,活罪难免,推出去!杖二十!”
马觉终究咽不下这口气,寻了这个罪名,即便刘庆和田佑恭苦劝,也不为所动。
王冲冷声拱手道:“统制不杀之恩,王冲没齿难忘!”
他闯来时已有心理准备,这里当然不是什么白虎节堂。但马觉是一路统兵将帅,在哪里与部下商议军务,哪里便算是节堂。他王冲此番立下大功,还与僰人声气相连,马觉冷静下来,当然杀不得他,可借此事治罪却是免不了的。
双方隙怨已深,再加上这一桩,王冲对此人已恨到极点,马觉自也如此,因此王冲那一句几乎就是挑衅的回话,只换来马觉嘿嘿冷笑。
王冲被处军杖的消息传开,王彦中和王世义喊冤,张立等效用都敢勇激愤,斗荔更是害怕,王冲若被治罪,就意味着之前的承诺无效。
几股压力如潮般涌来,再有田佑恭冷眼旁观,荡轮谷囤有大乱的迹象。马觉也不得不含恨让步,示意由刘庆点牢城兵行刑,二十军杖就成了形式。
既是形式,就得作足样子。尚幸牢城兵里人才济济,找来了一个被发配的杖子(衙门里专门杖人的差役),啪啪二十脊杖打下来,皮开肉绽,却没伤到半分骨头。
“你的许诺便是兑现不了,也不怪你,知道你是真心的。”
斗荔来看王冲,自己是惊惶不定。却还在安慰王冲。
“官兵要动手,我就先把你杀了,跟斗甜姐埋在一起,然后再自杀!”
失蚕横眉怒目地道,这话意味颇深,八难自有理解,盯了失蚕好一阵,对王世义道:“真到那时,马觉肯定也要对师弟动手。便把师弟和这妮子一并带走”,他摇着头慨叹道:“师弟真是……命犯桃花啊。”
王冲无奈苦笑,王彦中担忧地道:“赵招讨,真会允准吗?”
压住心中的忐忑,王冲道:“招讨身边。还有我们的人。”
十一月初一,荡轮谷囤请降的第三天,乐共城中,赵遹正将一份诏书传给招讨统制司下文武官员。
“陛下心急,催我出兵,却不知大军已出旬日。虽情事有差,可陛下之心。诸位也当尽知。此战是为绝泸南夷事而来,不是求一事安,一时安。陛下托此重任,我等不彻底镇平泸南。定百年安宁,便是有亏职守,望诸位与我同勉!”
赵遹的声音有些嘶哑,眼里满是血丝。往日雍容清雅的文人气度已经荡然无存。此时就像一个被如山般的文书压住的刀笔老吏,正在奋笔疾书。入木的锋芒气质之下。是不堪重负的颓朽之迹。才五十出头,鬓角已经全白,而一个月前,鬓发还是灰的。
众人凛然,齐声向赵遹应喏。
“大军三路齐进,到今日还算顺利。前日荡轮谷囤已降,除去晏州和轮缚大囤,僰蛮已尽失屏障,我有意平晏州,扫尽零散峒囤后,回兵江安休整……”
赵遹文人出身,临危受命,自觉不精兵事,以徐禧为鉴,行事如履薄冰,这也是他十来日便白了鬓发的原因。
对他来说,这一战其实极为凶险。官兵有一桩致命缺陷,那就是粮道不畅。转运司虽然竭尽全力,但泸南路途艰险,堆积在江安的粮草军资如山,却难以尽送到前线,支撑大军长久打下去。靠人扛马驮,只能输送十来日的给养,到现在大军已有强弩之末的迹象。
而晏州僰人则有一利,那就是散于四处,各踞险地。罪魁卜漏拥众上万,聚在轮缚大囤,更是险绝之地。
为此他将此战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是扫清四周的僰夷峒囤,这个任务原本还因荡轮谷囤也是险要之地,面临极大困难。在收到荡轮谷囤降伏的消息前,他就已有退兵的打算,准备刚在第二阶段解决。现在还好,可以再打几天,把晏州拔了。
第二阶段才是此战关键,攻下轮缚大囤,拿获卜漏一党。为了不生意外,第一阶段的扫荡就得干净彻底。
当幕僚问到荡轮谷囤请降的罗始党人该如何处置时,本着这个思路,赵遹道:“何须多问?照前行事便好。罗始党人因潘虎之诈,对朝廷已无半分信任,再留不得他们。而后要攻轮缚大囤,怎可容数千心怀怨忿之敌留在后方?万一再出乱子,大局危矣。”
一个中年将领有些忧虑:“荡轮谷囤的罗始党人是被说降的,若是依前处置,会不会让其他熟夷生惧?”
赵遹摆手道:“种正卿,你为那少年说项,便直接说来,怎的学起文人拐弯抹角,亏你还出自将门……”
泸州都巡检,种家旁系出身的种友直笑道:“招讨明鉴,我种家下马治事,上马打仗,不止是将门……”
看得出赵遹对种友直很信任,对这玩笑不以为意,但也未因种友直的话改了主意:“兵行险危,容不得些微差错。荡轮谷囤的罗始党人与朝廷仇恨难解,跟其他熟夷不能归为一类,何况……”
他脸色转为不豫:“那少年不过区区一勇敢,竟以招讨司之名与僰人立约,若是容得此事,三万兵马,岂不是人人都能任意妄行!?”
幕僚再低声道:“王冲本是招讨之侄赵梓所荐,身负孝名,随父从军,以一己之力说降数千罗始党人,此事定会传扬甚广。招讨若仍照前例处置,怕他人借题发挥,劾招讨寡仁……”
赵遹冷笑道:“寡仁……泸州生僰,非我族类,元丰时就曾有大乱,现今依旧不服王化。要让泸南久安,就只有灭其一族,掘尽根脉!”
他再唏嘘道:“我赵遹虽读圣贤书,知仁义,却不是借仁义为旗招,只知劾人,不治实事的庸儒!能绝此族,便是有天大风波,我都担着!泸南百年之安,就在今朝!我怎能退却?”
幕僚无语,种友直欲言又止,微微摇头,脸色颇为不忍。
赵遹抬手叫人,正要将这道命令传下去,门外忽然响起呼声:“招讨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