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冲这个想法,就相当于在书院里建一所技校,这绝非超前于时代。就在此时,江南一带的“讼学”很是兴盛,在乡村城镇中教人怎么打官司的诉学先生赚得盆满钵满。当然,讼学毕竟有些忌讳,王冲暂时不会沾染。
此时治事堂还未正式开张,正由海棠社一帮人在作筹备。目标是作出三套教材,分别为《景数算经》、《景算度支》、《景算营建》。《景数算经》实质是《景数拾遗》的扩充版本,用景数将之前几本著名算经中的数理作归纳整理,形成相对完整的体系。这部分工作王冲也在参与,其实也就是将王冲上一世的初中高中数学改头换面,去掉微积分之类的东西。与古时的算经融合。
《景算度支》是将算经里涉及到商业帐目的东西提炼出来,汇总为一本专供商贾使用的算学书。在这部分,王冲毫不客气地丢出了借贷记账法,因为自己有生意在运作,这本书的进展最快。
《景数营建》这书本不是计划中的内容,尽管之前在《景数集解》里汇总了土木工程的景数应用,终究只是原理性的东西,不仅不成体系,实用性还很差。但之前海棠渡大兴土木。王冲对此时的营建工程有了直观感受,更巧的是,程世焕的广都印坊里竟然收藏有一套李诫所著,崇宁二年刊行的《营造法式》!
依样画葫芦,用景数将《营造法式》重新整理。再加入其他古籍所载的营建技术,搞出一套景数版的营建教材,这事反倒花不了太多力气。
以景数为脉络,在书院里建起商学和土木工程两门学科,这是王冲的初步计划。至于这两门学科能不能招到学生,养不养得起书院,这还是后事。先得把教材和师资建好。
在这两门学科之外,王冲还有很多让书院以教养教的点子。比如把八难挖来书院,开一门武学,把精于易数堪舆的人与精于易学的人拉作一处。开一门“先天太极风水学”等等。不过鉴于王冲就一个人,而这些想法又太跳脱,要花太多中间功夫,现在也就只能想想而已。
治事堂是根。经义堂则是主干,王冲还指望海棠社一帮人。乃至以后十里渡书院的学生能身居重位,他好坐享富贵。抛开积极的一面,对王冲来说,这座书院也是他日后的依靠。“春天种下一地腿毛,秋天收获一林子大腿”,这浓浓懒念依旧深埋于王冲心底。
因此经义堂的课程就是奔着出仕去的,照搬官学,学大经和兼经。不过学生们还要兼习一门治事之学,商学、营建,乃至其他实用学问都可。而当治事堂开张后,学生也要兼习一门经义。
就这一点来说,就如早年安定先生胡瑗在国子监所立经义斋和治事斋一样,书院的学科设置也非王冲别出机杼,都是拾前人牙慧,只是对“治事”的范围作了扩充而已。
但是十里渡书院的经义堂与官学还有很大不同,此时的学生们不是单纯地学,而是以沟通乃至争论为主,更接近于学社而不是学校。这也是王冲所愿,收获一地大腿终究只是奢望,能出几条就是老天爷保佑了。其他的学生,留校的越多越好。
这个目标现在正面临一个难题,那便是“一道德”之下的“学出于一”。也就是说,新学、洛学、朔学、关学、蜀学,到底该遵哪一学?
从明面上讲,当然只能遵新学,可新学本身就有缺陷,其他学派依旧支撑着旧党,稳稳占住士林舆论,学生们还各有各的学思根脚。只是将书院办作“官学预备班”,机械地灌输新学经义,教大家怎么考试,又何必立起一座书院。
书院之所以出《平夷策》这样的时文题,正是基于这样的考量,希望能摸清学生们的立场和学思,寻找治学的方向。
这事王冲可没本事掌舵,题目是“十里渡书院”众山长所出,书院现在有三位山长,除了王彦中,王冲还请来了宋钧和谢潜。宋钧是晒书会上就认识的老熟人,谢潜是金堂人,与其兄谢湜一同去过涪州就学于程颐。三人在净众寺一起蹲过班房,交情非同一般,又都不愿出仕,便一同登上了王冲搭起的治学舞台。
三人出题摸底,王冲就得当过滤器。学术之争不可避免,但他不希望把书院争得分崩离析。眼下这个话题,正是新旧两党的分野线,王冲决定先与大家沟通一番,替大家找到更多的共识,再与三位山长商榷。
海棠社一帮骨干正在忙治事堂的教材,王冲一到,召集众人就策文作沟通,争论一触即发。
“蛮夷与禽兽何异?刀枪不举,谈何教化?就得先立威,再施德!威不至,德亦无用!如当年司马温公那般,自废武功,以退为远夷之策,只图一时清净。待蛮夷贪欲无尽,卷土重来时,再往哪里退!?”
唐玮毫不留情地抨击旧党的怀柔之策,而所谓的“怀柔”,根底便是对待蛮夷以教化为先。
“立威就得动刀兵,岂是那般容易立的?秀山,你不要以情入事。汉何以亡?羌患!汉之羌略,是立威还是施德?是立威!段颎杀得羌人头颅遍野,结果如何?”
宇文柏拿出东汉的例子反驳,唐玮一时语塞。东汉时,尽管有皇甫规这样的怀柔派,可以段颎为首的强硬派主导了对羌策略,主张杀个干净,羌患绵延百年,不得不说是东汉覆灭的关键原因。
“秀山,举西夏和司马温公之例不妥,西夏不是蛮夷,是具法之国。平日将辽人称作北蛮,只是意气而已,辽国也不是蛮夷。我们是论对夷之策,而不是胜国之策。”
范小石修正唐玮的观点,将话题范围作了界定,听到这话,王冲深有感慨。终究不是汉唐啊,北面压着个历史更长的辽国,还跟对方立下了澶渊之盟,宋人对于华夷之辩,态度不得不复杂。
“秀山,只说对夷之策,我们可跟汉时没什么区别啊,你可没骂对地方。”
鲜于萌凑起了热闹,这话不少人还晒然一笑,王冲都觉得太过粉饰了。
“我们待蛮夷,历来都是作乱之夷杀,有利之地夺,何曾软过?只有蛮夷憋屈时,我们宋人何曾憋屈过?”
鲜于萌少有地成了话题主角,挺胸昂首道:“我叔公曾在兵部职方司作过,朝廷待蛮夷之策,只看羁縻州之变就能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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