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老道无言,自觉喷得了胜利的员外昂首挺胸,拂袖而去。与王冲擦肩而过时,还丢下一句话:“莫信这老道的。就没什么道行,哄人而已。”
王冲缓步行去,老道扭着身子想避开,对上王冲那含着怜悯的眼神。却又气不打一处来。
“蜀中尽是愚氓之辈!仗着知些道事皮毛,就当是知了道法。谁家的斋醮搞得越繁琐,谁家的道法就最灵。反而不识道门正法!正法就是被这些蠢人歪曲了,小子。你让我入世,可是害苦了我!”
老道将一腔怨气都发作在了王冲身上。王冲面不改色,心中嘀咕道,你们道门所谓的斋醮就是封建迷信,正不正的区别,不过是谁搞的排场大,谁扯的最玄乎。
所谓的斋醮是指斋法与醮仪,“烧香行道,忏罪谢愆,则谓之斋;诞真降圣,祈恩请福,则谓之醮。斋醮仪轨,不得而同。”
道门法事按目的分有阳事道场、阴事道场以及阴阳两利道场,按地点分有宫观道场和斋主道场。所谓斋主,就是求行法事之人。斋事是自洁,醮事则是请神仙办事,这才是法事核心。
早些时候,醮事就如祭祖一般,不过是设五、九祥,最多三十六祥(也就是果子冷菜)表表意思,到得此时,醮事已与要请的神仙对应。不仅要请足诸路神仙,甚至替神仙跑腿的神将神兵神吏,也得一一摆果子冷菜招待,搞出偌大场面的醮筵,最多时能达三千六百道,这就是把世间的一套全搬到神鬼道去了,真有神仙,怕也要哭笑不得。
王冲怎知这些事?原因也很有意思,上一世他曾接过“道观erp系统”的项目,其中就有监管道士法事所用耗材的分系统……
等老道喷完了,王冲才道:“这不正好么?正法不行,不正是师父宏法正道的机会!?”
老道楞了片刻,怒声道:“别把我当三岁小儿哄!真是正法正道,就不该入世!入世也是化人修道,不是赚钱!”
他彻底发作了:“世人对道法之识着实大谬!以为道法是修来通鬼神,得大能的,其实不然。便如我所修的神霄雷法,什么是‘雷’?万物初始,诸象化新,这才是雷!风云雷电的雷,不过是这雷的具象之一。神霄雷法,修的便是自诸象中把握本心,体悟天道,以至天人合一。与呼风唤雨,招雷造云有何关系?可恨后人臆想附会,偏了雷法真意,更可恨俗人芸芸,尽皆愚氓,正法不得行,伪法反成了正法……”
“这几十年来,我游历蜀地关洛,收了八个弟子,除了八难,其他人都是奔着修雷法能得大能而来,待我传正法,讲真意时,一个个都跑了。那七难更是可恶,偷走了我的雷法真经,那真是东瀛子亲著……”
听老道一顿怒喷,王冲长叹一声,原来这是个道教原教旨主义者。
老道却误会了,以为王冲嘲笑他言行不一,颓然道:“我之所以愿传扬名号,愿入世,也是想挣得更多钱财。我也想宏法正道,但此事无钱不行。我想建起自己的道观,传授神霄雷法真经,点化有缘之人,我想广发雷法真经,让天下人都知道门真意,而不是现在这些惑人方术……”
王冲终于忍不住道:“既是如此,师父为何还在斋醮事上别立法门,拒俗人于门外呢?”
这话说得委婉,其实是说,老道你既然想赚钱,就得走媚俗路线,怎么还想着脱离群众,搞你的阳春白雪呢?
老道声音更低了:“便是斋醮事,也得循我神霄雷法的真意,不然我道心不稳,唉……”
纠结,这是个纠结的老道。既想赚钱,也知赚钱必须要媚俗,可他就是放不开,总是想着守他的正法。他也以为,自己可以在这两条路之间找到平衡之道,可现实很残酷,老道就是个仆街货。
搞明白了老道的纠结,王冲也知老道明白,他之前所立下的豪言壮语,已经破灭了。
既是怕老道对入世失去了信心,又要抓他上山,也是对老道这种执着心生感动,王冲决定帮老道一把。
“师父,此事未尝没有相济之处,只是你不懂俗人之心,不知该怎么……包装你的道门正法而已。”
听王冲这自信的话语,老道抬头,眼里有不屑、疑惑,还有一丝渴望。
官道上,一行车马向东而行,一辆装满药材的大车上,穿着鲜艳裙装,髻上钗簪银光闪闪的少女正左顾右盼。环顾翠绿田地之后,再看向极远处隐隐可见的层叠瓦檐,一双明亮眼瞳里满是渴盼。因这双皓目,她那涂抹得花枝招展的脸面也不怎么扎眼了。
“扮得好丑……”
羌蕃少女银月掏出小铜镜,撅嘴发起了牢骚,这牢骚似乎与刚才眼里的渴盼有关。
“寮子里的私娼就是这般模样。”
在他身边的李木青已摘了耳环,取了蕃刀,换了布鞋,除了肤色黑些,眼神凶些,就是一个地道的汉人。
少女再问:“爹爹,为什么把路引给了董允,我们却扮作汉人?”
李木青很有耐心:“你问过了,爹爹也答过了,爹爹找董允来是办另一件大事,那个邓官人的事,就交给银月你了。爹爹也再问一次,你能办好吗?”
少女拍拍腿,钝响声显示,那里可不是。她再撅高了小嘴道:“银月连虎狼都杀得,一个小书生,抬手就了结了。”
李木青点头,显然对女儿的身手极为放心,他还是多交代了一句:“找好退路再动手,不要与阿三阿四离得太远。”
少女不悦地哼了一声,再将目光转向远处,忽然道:“爹爹,晚两天动手好不好,我想看看成都是什么样子。”
李木青沉默片刻,点头道:“好,成都……毕竟是你娘的家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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