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于萌一听就笑了:“这比鸡兔同笼还简单哩,加腿法减腿数头法,总之都是假定法,这算法小儿都懂啊!”
宇文柏也摇着头道:“这太简……”
话音未落,就听林掌柜摇头道:“可不简单,是让你们把两个数字随意计算,而且两个数字之间没有关联,只能用估约法试算。”
宇文柏楞了楞,显然在作初算,然后皱起了眉头,他也明白了。王冲的题目可不是《孙子算经》里的“鸡兔同笼”,毕竟鸡和兔子的头和脚是有关联的。
“难道……你还知不同于估约法的算法?”
宇文柏品出了这题目的意义,很少诧异。
王冲点头道:“我知的算法,不仅能解这一题,还能解鸡兔同笼等等很多问题,就是一项数理。”
“怎么可能?我们不是请教过夫子各种算法么?”
鲜于萌恨恨瞪住王冲,像是要把他之前输掉的钱瞪回来。
宇文柏也咬牙道:“铺地锦只是一种巧法,算法可不是算技那么简单。你真要另有算法,还能广及其他,那就是算学上的大事!就如《黄帝九则算法细草》里的‘开方作法本源图’一样,我不信!”
这话就听出宇文柏在算学上是真有造诣,铺地锦只是一种基础的计算技艺,跟能涉及到基础数理的算法不是一回事。此时精于算学的大家们,大都还只能针对各类不同问题,用不同算法解决。比如算圆周率,比如算体积、面积。能推及其他应用的算法很少,贾宪在《黄帝九则算法细草》里的‘开方作法本源图’乃至‘增乘开方法’,以及沈括在《梦溪笔谈》里提到的“隙积术”,是极少数能够推而广之,涉及开方和数列等领域的算法。
鲜于萌握拳打气:“你定是在虚言恫吓!我们不怕!”
王冲摊手:“怕不怕,试了才知。”
这下连林掌柜也充满了期待,他继续充当中人,核算宇文鲜于各自有多少钱,然后记录两个数字的运算过程,再将运算环节和得数告诉了王冲。
王冲提笔,在白纸上画下了一个佛门万字符“卐”,“这是十六郎的钱”。
接着再画下一个无穷号∞,“这是萌哥儿的钱”。
然后以加减乘除相连,不是运算符号,就是字面上的“加减乘除”。
最后在两列运算过程与各自的得数之间画下等号,这倒是个两横的标准等号。
一个古怪的两元一次方程组就这么显现在众人面前,很自然,宇文鲜于和林家父子就如看天书一般。
没有阿拉伯数字,也没有现代运算符号,王冲开始解起了这个怪异的方程组。尽管有些干扰,但只要强迫自己将汉字当作符号,没什么不可逾越的计算障碍。
整个计算过程因王冲将“加减乘除”四个字写得清清楚楚,一步步地展现在四人面前。唯一有些不理解的是那个两横的等号,可经过了王冲的一次等式转换,就算是鲜于萌也明白过来那东西的意义有多么重大。
一炷香燃了大半,当王冲将“卐=四千七百另八”,“∞=九千四百一十”两行写下来时,四人眼珠子都差点瞪了出来。
“这是……什么?”
宇文柏终于开口了,嗓音沙哑无比。
王冲悠悠道:“天元术!”
林掌柜凉气抽个不停:“这就是传说中的天元术!?”
哟,此时已经有了啊?不过肯定没这么完善,这点自信王冲还是有的。天元术要到南宋才开始发端,而且那时都还有很多缺陷。就算此时已有雏形,也绝对比不上他混合了古今符号的方程组。
鲜于萌语气发虚地道:“难道你又是在哪本古书上看到的?”
王冲点头:“没错,萌哥儿你都学会推理了。”
鲜于萌楞楞看住王冲:“什么是推理?”
逗过了鲜于萌,王冲大咧咧地将两人的钱收入囊中,嗯,这下买驴子的钱该够了。想想真是败家啊,竟然用足以震动这个时代的数学成就来赚驴子钱……
不过王冲却不介意,反正就算是后世的数学家,除了虚名之外,一个个貌似也都很苦逼。而且数学也没什么版权,靠这个可混不了日子。更何况,从道德上说,这也不是他自己的东西,就当是义务奉献吧。
宇文柏看着王冲演算的那张纸,两眼光亮大作:“这下鸡兔同笼又有新解了!十贯钱,值!”
鲜于萌嘀咕道:“还有我的五贯”,接着他有些伤心地道:“这是两个月的例钱,我再吃不到零嘴了。”
王冲差点仆倒在地,就这样?十五贯!?
很显然,即便是宇文柏这样的天才,一时还难以完全明白,天元术,不,方程和方程组到底有多大用处。
没明白也好,免得自己被当作人形“古书库”。
接下来的几日,王冲又过起了悠闲日子,每天带着虎儿瓶儿练弓习字读书。偶尔去父亲王彦中的私塾代代课,教半大孩子读周易尚书之类的起步经文,督导他们临摹字帖。王世义和邓衍也乖乖地蹲在教室最后面,一个如抓刀,一个如抓钱一般地抓着毛笔,开始了他们艰难的学习之路。
每隔三四天,王冲也会去一趟海棠渡,督促林大郎演练珠算,再看看海棠楼的流水帐。这就是林掌柜林继盛的请托,每个月两贯钱,工作只有这两桩。
王冲清楚这不过是试探,林掌柜正筹备着把海棠楼交给林大郎,又不愿让原本的老人欺了林大郎,需要个懂算学,又靠得住的人陪伴,王冲正合适。
其实也不合适,以王冲的身份和前途,作这事可是大大屈尊了。林掌柜开口时,都是百般委婉,生怕王冲恼了。却不想王冲并没什么读书人不沾商事的心理障碍,他也有自己的盘算。读书归读书,却不能一脑子全扎进去,他还想着赚钱大业,只不过现在已没了一步到位的急躁想法,借着海棠楼先摸摸水深,不失为稳妥之计。
何况,好歹是两贯钱……这个时候的王冲,就是这般见钱眼开,而且把自己卖得很低廉。
十一月上旬很快就这般过去了,又要到去县学点卯的时间。这一日王冲从海棠渡回来,被王彦中绷着脸叫进了堂屋,心中忐忑不定,难道王彦中对他海棠楼那份兼职不满了?
“是这样的,赵知县今日来过,他跟我提了一件事……”
王彦中沉默了许久才开口,似乎事情很有些复杂。
“他要把你提作县学学谕,佐辅顾教授,振作县学。”
这句话出口,王彦中两眼便转上了天花板。
王冲先是一惊,再是大喜,学谕!?特殊情况下,例如学校所处州县荒僻,没有足够的学官,也可以由学生担任。他本是斋长,跨过直学、学录、学正,到学谕,这就是连升四级啊!
喜色又瞬间消退,县学那就是个大坑啊,就算升成教授又怎么样!?而且……自己什么都没干,甚至都旷课一旬,赵知县还要把他如火箭般往上拔,为什么?
看向脸色颇为怪异的王彦中,王冲皱眉撇嘴,语气森冷:“爹,赵知县找的不是我,而是你吧?”
王彦中一阵猛咳,支吾着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