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自语,又像是解答王冲的疑惑,赵梓低低道:“县学与府学同城,县中子弟皆可直试府学,有心向学者,自不愿在县学里浪费时间。”
顾教授补充道:“府学也不受县学的上舍生,还要另试,因此县学的三舍也只是用来分出学籍高低。”
王冲还是不懂,赵梓再叹道:“华阳是倚廓县,县学能做到这般,已是不错……”
语气转为昂扬:“本县此任以学事为重,此非虚言,顾教授安心,本县对县学已有打算。”
顾教授等学官喜不自禁,道谢连连,接着赵梓话题转到王冲:“此子姓王名冲,尔等该已耳熟能详,今日起他也入县学。”
“过目不忘的神童王二郎!?”
“王门焚匾的孝子王二郎!?”
几个学官一下围住了王冲,眼中精光毕露。让王冲想起上一世里,被各家学校招生员团团围住的学霸。
直到赵梓离去,王冲依旧被学官围着,个个嘴里啧啧有声,从头到脚品个不停。此时王冲才明白为何赵梓说是将他当作一尊罗汉,县学正需要他这种名声在外的学生撑场面呢。
“守正啊,你来任斋长如何?比照庠生供钱米,另加一贯职钱。”
顾教授开出了丰厚待遇,华阳县学虽然凋落,却还是能养学生的。县学庠生每月能实得五百文和两斗米,当然不是人人都有,是照着考试成绩,发给排名在前的学生,这些吃助学金的学生就叫庠生。庠生之上,斋长可以由学生充任,相当于班长或是学生会主席,有工资拿。
王冲有些犹豫,住在这破败之处读书,他可不习惯。一个月一贯虽有些心动,“学生干部”却意味着麻烦,妨碍他专心读书,也没什么兴趣。
“只是个名头而已,每旬第一日,还有月末私试能到就行。”
顾教授捻着花白的山羊须,眯着眼睛,道出了让王冲再度意外的话。
“县尊走了!”
就在此时,一声通报响起,琅琅诵读声嘎然而止,转作无数解脱了的高低吁叹,汇成沸腾声浪。
“可算走了……”
“腰好痛……”
“县尊就没查名册问功课!今天是白来了!”
“是啊,早知道就让小厮来坐这一趟……”
听着学生们的抱怨,王冲看向顾教授,而顾教授老脸绽开意味深长的微笑,像是在说“你懂的……”
王冲茫然,刚才不是还在抱怨县学凋落吗?怎么不紧抓学生的学业,搞出成绩来,还任由学生撒鸭子?
就听得一脸市侩气的直学扯着嗓子喊道:“把桌凳扛还给各家铺子!谁落下了这月私试就降谁的学等!”
王冲瞠目,这下他懂了,这华阳县学,根本就是座皮包学校……平日都是空的,就官长视事时才临时凑起来。
顾教授给他优厚待遇,不止是瞅着他名声响亮,可以撑场面,还看出他跟赵知县关系不浅,出钱封他的口呢。
念头瞬间急转,王冲心说这下可被赵知县给坑了,区区县学,竟然也有一潭深水,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他叫王守正,守住正确的位置。他只是学生,只要学业有成,挣到赵知县的荐举就好。这潭浑水,与他何干?再说这待遇……还真的不错。
王冲绽起憨憨笑颜,像是没听到刚才的吵嚷,拱手道:“学生恭敬不如从命。”
被顾教授领着进了正嘎吱喀喇搬动桌凳的教室,面对三十来号年纪从三四十岁到十七八岁不等的学生,王冲就着顾教授的介绍作了个环揖,反正大家都是蒙事,意思意思就好。
“华阳神童之首!?贵人啊,惩地到县学这浑处来了?”
“王冲!?不是傻了么?”
“你才傻了,人家不仅好了,又成了孝子。为了救爹,连王相公家牌坊都烧了。”
“那不是又傻了?”
面对这些年纪比他大得多的同学鼓噪,王冲依旧不卑不亢,笑意盈盈,一边的顾教授暗道此子连经大变,心性竟也磨练出来了。
“守正将任斋长,你们学问上若有疑难,也可请教于他。”
顾教授再推了一把,听到这话,几乎所有人都觉理所当然,王冲可是名声在外,没点特殊待遇,人家怎愿意屈尊县学。
却没料一人怒声道:“王冲欺世盗名,德行有亏,他没资格任斋长!”
这是个十七八岁的青年,方脸宽额,本是豁达之相,却生了一副眯缝眼,让整个人显得很是阴沉。
王冲老神在在地问:“阁下是?”
那青年冷声道:“何广治!”
王冲表情不变,眼瞳却微微紧缩,何三耳的名字叫何广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