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屋里摆着祭祀桌,旁边有四个老人在打牌,偶尔出声讨论一下牌情或者可能发展的趋势。东屋里点了一根蜡烛,婆婆和张欢在炕上睡觉。说是睡觉,也只有张欢在睡觉,阿梅一听婆婆的呼吸声不像在睡觉。阿梅在蜡烛光下把白天的红花放进了一个柜子里。柜子里头都放着张欢父亲的一些书籍。阿梅看着书籍陷入了回忆。
听张欢他爸讲,这些书籍都是张欢爷爷留下的。张欢爷爷曾经是一名老师,在镇上教学。因此在当时,婆婆一家是村子里唯一的干部家庭,生活当然比较富裕,但是张欢他爸被管得比较严,从未因家庭条件优越而在别人面前骄傲过。有一次下大雨,镇里学校的房屋坍塌,张欢爷爷为了救一个学生被塌下来的房梁砸中脑袋,没能到医院就去世了。张欢爷爷走时给家里唯一留下的就是那些书籍。张欢他爸以前每当想念自己父亲时就把这些书籍拿出来小心翼翼翻阅,在懵懂的年纪里张欢他爸就翻看,当时也就看看里面的图文。在那时,张欢他爸就有了一种想上学的决心,张欢奶奶也把他送到村里临时办的小学里上过三年的学。三年的时间张欢他爸学到了拼音和识字方法。快到四年级时,学校里只剩下张欢他爸一个学生,其他有条件的一两个学生到镇上上学了,而大部分都被他们爸妈拉回去上地里干活了,或者上山放羊放牛了。最后,村里学习里只留下张欢他爸一个人,想去镇里上学但当时的条件也不允许,张欢奶奶一个人实在供不起学费,张欢他爸也不想离开自己的母亲。张欢他爸喜欢上学,但是比起上学他更害怕像失去父亲一样无意中连最后一面也见不到就失去母亲。父亲的突然离世,给年幼的张欢他爸带来不小打击。一堆书中,有一本新华字典。张欢奶奶在院子里干活时张欢他爸就在旁边的树荫底下,翻阅新华字典,用三年时间里学来的拼音知识和识字方法,从新华字典中一个个慢慢地认识字。张欢奶奶看到这种情况,非常高兴,也非常痛苦,有时跟张欢他爸说“你下辈子投胎在富人家庭里,那样你可以能天天读书,想读什么书就读什么书。”年幼的张欢他爸似乎看出母亲的忧愁总回答说:“读书学习不一定要上学,再说陪伴父母比上学重要。”张欢他爸从小在这种贫苦的环境下长大,跟着母亲吃了不少的苦。从小时候开始,夏天到山上挖药材卖钱,冬天上山砍柴,别的小孩都在玩耍,而张欢他爸却像大人一样忙着干活。有母亲的陪伴,有母爱的支撑,张欢他爸从未害怕过什么,也没有对贫穷的生活失望过。一有时间,张欢他爸还会拿起新华字典认字学习。每次拿起新华字典学习时张欢他爸格外小心,因为长年累月的翻阅使字典几近散页。正是这种忙于生存和忙于认字间张欢他爸喜欢上了一个人的世界,与书籍作伴,沉迷自己的小世界忘了外部世界,从而养成了他不喜欢说话的性格。等遇到阿梅后,张欢他爸不再是一个不说话的人,尤其他说到书或者某部古代小说时更是滔滔不绝,而这种情况只有阿梅和阿里见过。曾经,每到夜晚,没事时张欢他爸总给阿梅读一些小说,讲各种故事。有时侯冬季的飘雪天,夏季的连雨天,都是阿梅听故事的好时节。有时候阿里和表妹也赶上讲故事的专场,尤其阿里,有时候住在阿梅家里听故事或者让张欢他爸读《三国演义》。阿里佩服诸葛亮的谋略,当读到空城计时用紧张的眼睛盯着读书的人,当读到刘阿斗投降时拍腿叹息。正是阿里和张欢他爸性格上的相似和爱好上的相同,在日久年长中有了亲情以外的更深的友情。
阿里在白天给擦拭张欢他爸的遗体时手抖到不能活动的原因也应该是如此,是因他们之间既是亲情又是友情的情感。张欢他爸有十几本的老式画册故事书,都是他的心肝宝贝,当然跟阿梅结婚前,自结婚后只有阿梅是他的心肝宝贝。阿里以前上过几年学,因此对画册中的人物和故事情节结合图文能猜出一二来,但不能全部认识画册故事书上的所有字,也不能理解透里面的故事内容。为了能拥有独立的阅读能力,阿里求张欢他爸教识字,后来因为两家都忙着农活,学起来有点不方便。张欢他爸教会了阿里利用字典的方式方法,同时把自己心爱的字典借给了他。即便如此,阿里也不能马上就能认识画册里的所有字,因此,还是追着张欢他爸讲故事或读书给他听。这样一来就会耽误人家的农活,故而阿里把自家的活交给阿盛,他给张欢他爸家里帮忙干活。从此打下了阿里以给人干活为代价借书读的习惯。借来的书里有很多都是故事书。等到阿里自己能阅读后,他就开始阅读一些技术类书籍,再结合工作,学会了木匠和维修小家电的手艺。这是阿里从读书里获得的好处,还有一种好处是,阿里用自己一天或者几天的劳动力借来一本故事书读,把读到的内容讲给别人听时,也让那些听他讲故事的人付出劳力,哪怕跟着阿里打扫院子,不然他才不会给别人讲从书中读到的故事。八九十年代的农村,夜晚不像现在一样有很多娱乐项目,他们都是聚到一户人家,谈天南海北,说张家长李家短,往往会来十几个人,甚至挤得都没有地方坐。阿里自从开始讲故事后,他家也是如此,即使阿里家有幼儿,但当时的人们也没有那么多的讲究。阿里和表妹也不会因为人多而反感,都热亲招待。这种大型长期无邀约的聚会现场往往在冬季晚上出现的更多。
阿梅在烛光下看着张欢他爸留下的这些书,心里想哭但又不能出声,此时张欢在梦里用童声不是很清晰的声音叫着“爸爸,你去哪儿?回来时给我买吃的。”听到这个,阿梅的婆婆转过身,轻轻拍打着孙子,张欢继续入睡。婆婆和阿梅谁也不说话,此时从西屋传来了咳嗽的声音,阿梅才想起来西屋祭祀桌和守夜人。阿梅走向西屋。
夜晚仅仅是黑漆漆,一点没风。但西屋祭祀桌两头的蜡烛总是来回飘动。村里老人总说,一般这种情况都是人死后的第三天晚上才出现,因为死者的灵魂回到家里,看看家里人,跟家里人做最后的告别。在第三个晚上,通常会产生三种现象,一个是蜡烛时不时轻轻飘动,证明来过死者的魂魄来过;另一种是飘动的幅度较大,甚至吹灭了一个蜡烛,这种现象是说明死者生前含冤而死或者对家人不满;第三种现象就能吹灭两根蜡烛,让祭祀桌周围一片漆黑,这种情况暗示死者怨气更大,往往不到半个或者一个小时就会出现各种意想不到的灾祸,这些灾祸会发生在死者家属某个人身上或者给家中集体带来灾害。
曾经村里也出现过类似情况。有户人家祭祀桌上的一个蜡烛灭了,当时守夜的四位老人都感觉不对,虽然谁都没有说话,但心里都清楚。当时死者是一位老人,只因婆媳关系不好,婆婆死后怨气很大。村里传言,那家媳妇嫁过来后婆婆总是欺负儿媳,当时儿媳只能忍气吞声。没过几年,婆婆患病躺在炕上不能动弹,儿媳就开始报仇。婆婆躺在炕上不能动弹,等老公出去干活儿后,儿媳就坐到婆婆身边讲这些年自己遭的罪和婆婆的毒打,儿媳越讲越生气,拿着短而粗的棍子,把厚厚的纸放在婆婆的胸脯上,每讲一次或者每讲一件事就在厚厚的纸上使劲打一下。刚打完的那几秒钟内,婆婆都会失去呼吸的能力,心脏和肝肺都跟着震痛,这种疼痛几秒钟后会过去,但就这几秒种的疼痛有时能让婆婆大小便失禁。过了几秒钟的巨痛后就是因打击而造成的胸部疼痛,能持续好几天。儿媳也害怕一下子打死了,因此隔几天打一次,隔几天打一次,让婆婆生不如死。婆婆曾经苦苦哀求过,向儿媳因自己的行为带来的痛苦而道歉过,也诅咒过儿媳,无论怎么哀求都躲不过酷刑。这家婆婆死后的第三晚上,祭祀桌上的蜡烛灭了一根后没有过半小时,睡在外屋的儿媳做噩梦,掐自己的脖子,别人怎么叫都叫不醒。有两个壮汉拉儿媳的手,不让她掐自己的脖子,儿媳劲儿大得两个壮汉拉不动,后来又来一个人,从她背后向后拉,以此缓解两只手对脖子造成的压力,不使人窒息。家里祭祀桌上的老人看到后,对死者的儿子说,跪在祭祀桌旁边祈求母亲的原谅,告诉老人如果她不放过自己的媳妇那她的儿子就光棍了,她的孙子就没有妈妈了,不管有多大的仇恨,终归是家人,为了儿子就放过儿媳。儿子也保证,如果放过自己的媳妇,明后天到老人坟上磕头认错。等儿子说完话,磕了头后,儿媳真醒来了,但就在十分钟的时间里,儿媳累得站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