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莎露出迷茫的神情,片刻思考后拿起笔将内心的疑惑刷刷写下: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伊德哥斯看着纸张上歪扭斜曲的古卢沃文,陷入沉默。
“第二个问题。”他修改了自己原定的提问计划。
“从你进门发现我的异样开始,你就在等什么人来,你在等谁?”
“父亲。”这次塔莎下笔没有犹豫。
“你的字也是他教的?”
“是的。”
得到这个回答,伊德哥斯只是轻微皱眉,但内心却远没有他所表现的这么平静。
古卢沃文是旧卢沃帝国第一任国王卢沃·塔尔塔夫联合当时拥簇他的学者共同创立的文字,早在九百多年前最后的塔尔塔夫王室被推翻后就停止了使用,九百多年过去,曾经还在使用它的人早就化作了白骨,正常来说,如今还能认识并熟练书写的只有研究历史的少数学者教授。
伊德哥斯不留痕迹地扫了一眼拿笔无意识戳着小黑点的塔莎,视线在她身后破碎的餐盘上停留了半秒。
眼前这个女孩的父亲也是那少数学者中的一员?
还是说……
他忽的露出了和蔼的笑容,用尽量轻松的语气搭话。
“别这么紧张,你看,纸都快被你戳破了…我们来玩个猜谜游戏吧…唔…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伊德哥斯试图叫她的名字拉进些关系,话到嘴边才想起这么久以来他都忘了问小女孩叫什么,一时略微尴尬。
不过还好,女孩看起来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她停下了用笔头对纸张进行的施虐行为,将要提笔,顿了一下,另在纸上找了一个空白处工整地写下了她的名字。
“塔莎,塔莎·麦卡洛。”
塔莎这名字,听起来像是那种经营了几十年老牌糖果店的老太太会有的名字。
伊德哥斯在心中这么想着。
“噢,很不错,真是个好名字,你喜欢玩游戏吗,塔莎?”
塔莎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您很虚弱,不是吗?”
像是怕伊德哥斯将她的意思误解为拒绝,她在写出这句后并没有停笔,飞快地在后面对他前面提出的问题做出回答。
“我喜欢玩游戏。”
“虚弱?噢,当然,我很虚弱,因为如你所见的,我快死了……嗯,别担心,我离那种…无法活动也无法思考的真正死亡状态还有很长一段距离,玩一个小小的猜谜游戏并不会影响什么。”
伊德哥斯冲着她眨眨眼,忽略女孩略带迷茫的眼神,然后开始了他的游戏。
“我们来猜一个常见的水果,它生长在树上。当它呈青色时,会散发特别的甜香,尝起来味道涩酸,等它长到淡红色时,它散发的甜香味会消失,但它的味道会变得香甜爽口。”
“塔莎,来猜猜看,我描述的水果是什么?”
覆果,一种在古卢沃王国时期就被引进的水果,生命力顽强且产量不俗,随处可见。
伊德哥斯当然不是真的想玩游戏,据他所知,在古卢沃帝国时代,这种水果是塔尔塔夫家族的族徽图标,据说也是卢沃·塔尔塔夫最喜欢的食物,后世有传言称卢沃大帝每天入睡前都会放一颗这种水果在床边。
在古卢沃人看来这种气息与味道不同的果实有扭转厄运为好运的能力,他们认为卢沃大帝能有如此成就其中也有它的一份功劳,所以那时它的名字叫做好运果,直到后来王国覆灭,塔尔塔夫家族没落消失,它名字代表的意思在民众眼中才逐渐变得讽刺,改将它叫做覆果。
后世的人大多只知道它“覆果”这一个名字,“好运果”的称号早已随着塔尔塔夫曾经的繁荣一起消失在了世间。
这是大多典籍都没有记录过的,哪怕是去问专业的学者什么是好运果,他们恐怕也不得而知。
伊德哥斯的想法很简单,他想知道在没有别人话语干扰的情况下,塔莎对这个果实的称呼。
如果塔莎的回答是覆果,那么她的父亲毫无疑问是后来对古卢沃帝国感兴趣进行过语言研究的学者。
而如果她的答案是好运果,伊德哥斯就可以确信西托镇被隔离在了世外,并能从塔莎对这个单词拼写的细微差异上,猜测得出它与世隔绝的大致时间。
可惜,看不见塔莎今天送来的餐后水果中有没有覆果,要是有的话就可以直接指着那种水果问她把它叫做什么,以此来确定他的猜测,而不用费一番周折玩什么猜谜游戏了。
这是什么水果?塔莎低头沉思。
一秒…五秒…十秒……
时间在流失,但塔莎丝毫没有要下笔回答的动作,仿佛这个简单的猜谜是世界上最复杂的学术问题之一。
旁边伊德哥斯的心随着这份沉默的加剧慢慢下沉。
怎么会想这么久,她猜不到吗?
塔莎的反应完全出乎了伊德哥斯的意料,在他眼中,塔莎给出的答案应该只有两个,其中没有哪一个值得这么长久的思考。
或者她其实知道答案,拖着不做回答只是在拖延时间?她在等人来,等她的父亲?
沙沙沙。
终于,在伊德哥斯快忍不住开口询问的时候,塔莎下笔了。
“青色,散发甜香,味道是腥苦的。红混白色,没有香味,是腥甜的。”
“我知道的只有这种果实相对比较符合您的谜题。”
“如果是它的话,之前来访的房客将它称为覆果……”
伊德哥斯的视线随着塔莎的笔尖停在这里,又跟随着继续向后移动。
“父亲将它叫做好运果……”
一个一个文字流畅地在纸张上出现。
“祭礼单上,它在进行一些处理之后被写作为‘叛者之脑’,是每次祭祀活动父亲和哥哥都会准备的东西。”
塔莎缓缓抬头看向他,眼神似是在询问自己的答案是否正确,又像是在疑惑如果自己答对了的话为什么它在伊德哥斯的描述中如此不同。
笔尖与纸张摩擦的刷刷声停了下来,伊德哥斯低头静默没有动作,房间并不开阔,一时间这片空间中竟没有一丝声响。
“覆果……好运果……叛者之脑?”
良久,伊德哥斯看着纸上的一行行字,感觉到了一阵干渴,他喉结上下动了动,心彻底沉了下来。
他察觉到这里的复杂程度远超意料,不由开始怀疑自己最开始选择这里作为突破转机是不是个错误。
他再次看向塔莎,确认她的身份是人类无疑……但…在这里生活着普通的人类,这本身就很奇怪……
罢了,其实不论这个女孩身份如何,他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想清楚这点,他微微摇摇头,随后神色一正,盯着塔莎,语气严肃地开口:
“这个房间因为我之前爆发出的力量…嗯…就是那颗心脏的力量,而被暂时隔绝了。接下来我要说的事非常重要,也涉及隐秘,在我身死,你离开这个房间之后,你不能在任何时间以任何形式告诉任何人。”
“最好是再也不要提起。”
听见这话,塔莎瑟缩了一下,她的确在那个心脏出现再被盒子封住之后觉察到周围环境变得格外安静,但她只以为这是那些近乎让她发疯的呓语给听力带来的后遗症而已。
早在一开始,塔莎就感受到了伊德哥斯力量不简单,但是……隔绝一片空间,这真的在人类能做到的范畴之内吗?
或者他其实是伪装成人形的怪物?比如…深海章鱼?
她突然又回想起面前这个男人之前衣服下众多舞动的触手,下意识往后退了退。
塔莎想拒绝,她想说既然你要说的事那么重要,那其实也没必要告诉我,但她刚刚抓着那张纸写下’“我只是个八岁的孩子……”伊德哥斯就再次开口,封住了她拒绝的话。
“你看起来才七八岁,按理说人生还长,我想你应该不希望在这里与我陪葬吧?”
话音刚落,塔莎就看到这个刚刚还一身虚弱模样的人气势突然高涨,他的半边脸被阴影笼罩,唯有露出的一双眼睛散发出的异常恐怖的红光。
塔莎汗毛竖立。
她感觉伊德哥斯的状态就像一个经验丰富的老猎手死死盯住了妄图挣扎的猎物,此时每一秒的平静都是在为之后的一击必杀做着蓄力。塔莎丝毫不怀疑要是她再写一个不字,他就会直接暴起杀人。
她扔下笔,乖巧地点点头。
呼——
伊德哥斯微舒一口气,收回了压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