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惟学追上东门庆后,责他无信,东门庆慌忙道歉,因问何事,徐惟学道:“本来是一件事,现在是两件事我本来是想跟你说,过两个月我会有一批湖丝运到,今年湖丝的收成较好,落到我手里的便多了六成!而我今年的需求又反而没有往年那么多,因此想让一半给你,不知你要不要。”
东门庆一听,就知道徐惟学是有意向自己示好!当日剖璞一事,本来是可以悄悄进行,但戴天筹却偏偏让李承泰等招摇过市,搞得双屿皆知,不知道的还以为双头鲤年轻气盛不知收敛,但东门庆却猜出戴天筹是故意如此,目的是为自己造势!果然剖璞一事过后,双屿无论中西倭回,人人都知王庆既豪富又有眼光,连杨致忠于不辞等出外活动都感觉别人待他们与之前不同了。不过,双屿的大佬们却都还比较谨慎,而第一个来向东门庆示好的竟然是四大天王之首的徐惟学,这却让东门庆感到有点意外。
不过人家既来示好,自己当然不能怠慢,何况徐惟学一开口就是针对庆华祥的病症要给东门庆减压除痛呢!当下道:“徐叔叔大德!王庆铭记在心!”
徐惟学一笑,道:“做生意罢了,说不上什么大德。”又问:“庆官你这次出海,也没带大舰队,想来不是要走多远。是要到大陆去么?”
东门庆道:“是。”便将王直送自己一堆欠条、自己准备去浙江一带追债的事情说了。
徐惟学一听,走近了一步,压低了声音道:“庆官!这债不好收!王老大在阴你呢!”
东门庆啊了一声,叫道:“不会吧?”
“小声些!”徐惟学说:“你也不想想,敢赖王老大债的,都是些什么人?这些人,要么就是王老大得罪不起,要么就是王老大不想得罪!所以他才会把这些烫手的芋头送给你!你真以为他好心了?奇怪,老戴就没提醒过你?”
东门庆仿佛听得呆了,说道:“戴先生也跟我说这里头或者另有文章,让我小心着点。我想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只要我好言好语地去跟他们要,就算他们不还钱,也不至于把我怎么样吧。运气好的话,也许还能收上几成回来。”
“他们不会把你怎么样?”徐惟学笑道:“庆官你毕竟还太年轻了。我告诉你,这些士大夫,平时个个忠孝仁恕,粪土金钱,清高得不行!但这都是嘴里说的。真要干涉到钱的事情,他们比谁都急!这些多有官家门路,做事习惯于动用官府的权力,就是在该花钱的地方上,他们也没花钱的习惯!咱们搬点货物上船上岸,还花些小钱雇挑夫,他们可不,直接寻个什么衙门的签押去驱役民夫,或者去卫所调军户,都是让人白干活不给钱的。所以东南沿海的贫民、军户,都乐于帮咱们做事,对那些老爷们则痛恨入骨!你想想,他们连几把铜钱都不愿意出手,何况上百两上千两白花花的银子!你要去问他们讨债,在你想来你是一个债主,在他们看来你却是他们的杀父仇人!别说好言好语,你就是跪在地上求他们,他们也要忌着你、防着你、谋害你!而且这些人互通声气,消息传得比鸟还快!说不定你的人还在嘉兴讨债,钱塘的老爷们已经派人在路上埋伏你了。你想想,这件事可有多危险!所以我说王老大是在阴你!”
东门庆大惊道:“若是这样,那可怎么办?”
徐惟学想了想道:“庆官,你是不是真缺钱花?你要是不缺钱花,这债还是别讨了。否则我怕你这次去得了大陆,回不了双屿。”
东门庆低头作沉思状,许久,方道:“谢谢徐叔叔提醒,不过我既然出来了,要是就这么回去,徒惹人笑。我还是到处lang荡一圈再回来吧。至于这债,我便不收了。”
徐惟学竖起大拇指道:“好!拿得起放得下,不愧是东海年轻一辈的领袖!”
东门庆微微一笑,又问:“徐叔叔刚才说有两件事,不知第二件是什么。”
徐惟学道:“我是听说你要去大陆,所以想问问你会不会经过杭州。”
东门庆问:“经过杭州又如何?”
徐惟学道:“我有个侄子,叫作徐海,现在在杭州虎跑寺出家,法号明山。他那性子,断断不是个出家人的料!当初出家那也是没办法。我想带挈他出海一起快活很久了,只是一直不得其便。若是庆官你这次有经过杭州又方便的话,不妨帮我把他带出来,算是帮我个忙。”
东门庆笑着说:“我道什么,原来是这等小事。徐叔叔放心,只要徐海兄弟愿意,我一定带他回双屿。”
咣——咣——咣——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少年明山已经撞了不知多少天钟了,禅院钟声不能使他平静下来,反而让他的身体里涌动着的饥渴越积越深重。
这是一个世风败坏的时代,无论僧俗。明山顶着一个发亮的光头,自己戒荤戒色,却常常发现师兄们的嘴边挂着油腥,偶尔还听见长老们禅房里传出不该有的声音。
“原来,大家都一样。”明山发现:“只不过我只能想,他们却都在吃,在干了!”
少年明山并不痛恨他那些不守戒律的师父、师兄们,他只是想:“什么时候轮到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