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琅和那伙客商又回到了杏花里,彼此坐定,那王公子便问张琅为什么说此刻去了潮州府府城也寻不到潮绣这句话张琅本是要留住这伙人而信口开河,这时眼珠一转,叹道:“你不知道,前一段海上闹得紧,潮州府城的刺绣都被征去做军资了!”
那王公子啊了一声,道句“原来如此”!又连连摇头显得十分颓丧,张琅问:“客人看着面孔好生,以前没走过这条路吧?”
“没走过。”那王公子道:“我们泉州那边买入潮绣本有海陆两路。陆路不太平,走的又慢,逢关遇卡的孝敬又多,所以是城南的人在做。我们城北的人,做的是海路——海路虽然也有海贼,但海贼比官府还好商量,信誉又比官府好,只要买了水道航标,船帆一扬就能到浯屿、泉州或者双屿了,只要不遇到大风大lang就不会出事。但今年不知道怎的,南方的船迟迟不到,我们泉州人也都是做中间商的,这潮绣除了专卖福建本地,还北转浙江、两京,东销日本,现在南边的船没来,我们的货路就断了,不得已,只好走陆路来看看怎么回事。”
张琅一听,心道:“他们海上的货路断了,那多半是被南澳的事情影响了!”整个心都痒痒起来了,他原本还以为这伙客商只是要替自家店铺进货,现在看来,竟像福建的整个潮绣销售链条断了货源,那这笔生意就可大可小了!忙问:“那王公子这次来,要贩多少货物?”
那王公子看了他一眼,问:“琅大爷有门路?”
张琅陪了一脸微笑道:“有点门路。”
那王公子想了想道:“若是成色好的货物,不拘多少。”
张琅问:“什么叫不拘多少?”
那王公子道:“就是有多少我们就进多少!”
张琅看了看他们的行囊,道:“公子带的钱银够么?”
那王公子笑道:“琅大爷刚才没听仔细!我这次来,不止是为我们自家拿货,后面还有一大帮同行等着呢,现在我们怕的是没货,银两的事情,不用担心。”
张琅一听,心头就像有无数蚂蚁在爬,好不容易才压住没表露出来,又问:“有多少货是一回事,不过还要看王公子这边能出什么价钱。”
那王公子摸出一个手掌大的算盘来,打了一个数目,张琅见他这算盘竟是檀木做架金子做珠,心里已甚惊羡,再看到那个数目忍不住吞了口口水,心想:“他们一定是断货断疯了!以前潮绣的价格最高那会也不及这个价一半!”转念又想:“不对!他既一开始就这样开,一定还能再拔!”虽然对王公子开出的这个价格已是喜出望外,却还是摇头道:“这个价格,拿不到货。”便将那算珠又拨了拨,道:“成色肯定都是上品,但得是这个价格,我才能想到办法。”竟是将价格再翻了一倍!
那王公子见了皱了皱眉,道:“这不可能!就是到了日本,也去不到这个价格。”双方你来我往,砍了半天,终于在彼此开价的中间位置上凝住,那王公子道:“这个价格,我委实也有些为难,不过若是货够多,那还可以商量。琅大爷,你能拿到多少货给我?”
张琅便在算盘上拨了个数,那王公子皱眉道:“太少,若是才这点货,光是来回运送的孝敬钱我们就亏了,我给不了你这个价。”张琅一咬牙,又加了一倍,那王公子道:“不能再加了?”张琅道:“实在就这些了,若还要再多,就得等几个月。”
那王公子摇头道:“等不得!等几天还可以,几个月?说不定什么时候这边的船就开到双屿去了,那时候这价格就是砍掉一半我也未必要了。”
张琅忙道:“不用等那么久,不用等那么久。”又道:“不过我们得现银交易。”
那王公子微笑道:“这个你不用担心,见到了货,自然有银两。”
张琅再次看看他们的皮囊一样道:“你们……”
那王公子知道他怀疑自己这些包裹里没那么多钱,便笑道:“现在道上不安静,我们做生意的,什么都买个保险。大笔的银两是不带在身边的。至于放在哪里,琅大爷也不用知道,总之我们到时候现银现货交易就是。”
张琅也知这是应有之义,若是他们几个人带着大批银两就这么到一个陌生地方盲冲乱闯,张琅反而会觉得奇怪。那王公子又问起运输的问题,问张琅是否承包,若是由张琅承包,则是见到货后先在饶平这里下定金,然后在福建那边交足数目。将货物跨越数百里山路运到泉州去,张琅哪里有这本事?赶紧道:“我们不包运货。”
那王公子道:“若是这样,那我们就得用自己的挑夫和护卫。其实这次我们已预了要自己运,所以挑夫护卫也带来了,只是不好成群结队、招摇过市,所以分成好几拨。”便问张琅有没有地方能让他的挑夫、护卫下脚。张琅问了人数和什么时候他们会到,那王公子道:“除了我们之外,共有五十八人。三十个挑夫,二十八个护卫。分成了七拨,都有兵器。要召他们来会,三天就能聚齐。”
张琅想了想,终究不敢让这么多人进乌石围,说道:“在我们乌石围外有一片老厝,虽然破旧了一点,不过打扫一下还可以凑合,如果王公子不嫌弃,就在那里落脚如何?”
那王公子手下那姓陈的便仔细打听那片老厝的环境,听完皱眉道:“那些挑夫可以住那里,护卫们也还可以凑合,但饭菜得管好。但要是让我们王公子,还有几位护卫头领也住那里,未免太没有待客之道了。”
张琅忙道:“王公子和几位头领自然是到我们围下脚,这没得说的。至于饭菜,自然是我们来张罗。”
那王公子这才答应了,张琅道:“几位且在这里住上一宿,我先回去打点打点,明日就来接几位进村。”
那王公子拦住道:“且慢,我们的挑夫、护卫正分头往潮州府城去,现在临时变卦,我们得派人去通知他们。不过还得请琅大爷着几个熟悉附近地面的后生跟去,一来是带路,二来是若有临近乡里的人问起,也好知道我们是乌石围请来的客人,不是歹人,免得引人生疑。”
张琅满口答应,那王公子还是不肯放他走,张琅问:“王公子还有什么担心的么?”
那王公子犹豫了好久,才道:“琅大爷,说实在的,出门在外,本是不该随便相信在路上遇到的人。这回我是见琅大爷是个实诚的人,所以才信你,你可不能诈我。”
张琅笑道:“放心,放心!我们乌石围张家在饶平是声名响亮的地方!你们随便去打听打听,都知道我们是大姓大寨!出来走江湖,怕的是遇到没根基的人,像我们这种有根基的你们怕什么?所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大大的乌石围放在那里呢,难道还能整个村子搬没了不成?”
那王公子又迟疑了一会,道:“我们在路上也听过仓前村乌石围的大名,倒也不担心琅大爷会跑,却担心琅大爷因为什么事情中途变卦,忽然抽脚,那我们这一帮人撂在这里,可就不上不下了。而且我们钱财人马一露,招了贼人的眼,以后就麻烦了。”
张琅这时已铁了心要赚他这笔钱,连连安慰,道:“放心,我张琅的信誉,满饶平都知道,话既出口,就绝不会反悔!”
“既是这样……”那王公子便让手下摸出二十两足色纹银来,道:“那我们先立个小订。这二十两银子,不算是买货物的钱,只算是琅大爷拿来招待我们这行人的开销。琅大爷也给我们立个字据,保证促成此事。”
若说张琅刚才见到算盘上的数字心里只是发痒,这会见到真银子,便是在冒火了!他抓了抓胸口,脑袋一热,便道:“好!”
那王公子当下立了个字据,双方都对这单生意做了保证,一式两份,一同画了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