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一年春四月的时候,西北也迎来了它的春天。
孙远翥结束了在西北的派驻,他要先行回到北京,在临行前来见尚之桃。那一天,山花开在路边一两株,他折了一枝带给她,让她装在花瓶里。
尚之桃看着繁盛的那个枝桠,猛然想起多年前,她收到的神秘花朵。于是对孙远翥说:“事情过了这么多年,都觉得蹊跷。刚刚看到你折的这支花,突然觉得那些花似乎是你送的。”
孙远翥坐在她旁边,他们面前是开着花的山梁。他带了简易小凳和茶桌,两个人坐在山间:“那时觉得你特别想收到花,可收到事先安排的花又缺少惊喜。于是恶作剧送了你几天。希望当时的你能喜欢。”
尚之桃终于笑了。时隔多年终于有了答案。
她有多喜欢呢,那时的她因为栾念送给臧瑶一束花难过不已,如今想起来,又觉得那么可笑。人在年轻时总是要攀比,哪怕只是一束花,也要彻彻底底比一番。到头来才发现,那虚荣只是年轻的不甘。
@“谢谢你,孙远翥。”她看着孙远翥,尽管他已经瘦的没什么样子,可在尚之桃眼中,他还是那个在清晨跟她一起出门的带着少年气的男子,朗润的少年。
“你别跟我客气。难得西北的春天又不刮风,我们好好欣赏山景。”他将茶推给尚之桃,拿起自己那杯喝了一口。茶叶没有味道,花也没有颜色,世界就这么在他眼中黯淡下来。
尚之桃又是没由来难过,对他说:“孙远翥,我项目应该会提前,差不多八月就能回去了。等我回去,我陪你…”尚之桃想说等我回去我陪你看医生好不好,想起孙远翥永远不肯向外人展示的脆弱和内心那孤傲的自尊,将话停下,又换了方向:“我陪你去看午夜场好不好?孙雨咱们仨,每个周末都去看午夜场,把所有老电影都看了。”
“那一定要我请客。”
“让孙雨请吧!她现在多有钱呢,几百人的团队带着,单日两百多万的业务流水,咱们就让她请,不仅让她请电影,还要让她请吃饭。”尚之桃玩笑的说。
孙远翥笑了笑,过了半天才说:“她不容易。每一分钱都赚的辛苦。”
“你心疼她是不是?她如果知道,一定会高兴死。我现在就告诉她孙远翥心疼她!”
孙远翥按住尚之桃拿出电话的手:”别。”将她的手机扣在简易折叠桌上:“别打扰她。”
关于他们之间那些不能说的不便说的事,就这样要求尚之桃缄默。尚之桃点头:“好,我不告诉她。那咱们今天还能去吃那家拉面吗?”
“能。”
“那你自己能吃一小碗吗?”
“我尽力。”
还是他们两个人坐在那家简陋的拉面馆里,孙远翥还是浅浅两口,放下了碗筷。尚之桃看着他面前那碗面条眼睛顿时红了:“人不能靠喝露水活着。”声音有那么一点哽咽,辣椒油呛进嗓子里,她咳了几声,咳的眼泪都出来了。孙远翥安慰她:“我只是早上出门吃的多而已。”
你说谎。尚之桃在心里这样说,终究还是没说出口。他们吃过拉面,尚之桃与他告别。他站在西北的春天里,站了那么一会儿,又走回到尚之桃面前:“你别担心,你和孙雨都别担心。我回去以后会认真看医生,认真配合治疗。我不会有事的。等你项目结束回北京,我应该会胖回去了。"
尚之桃想,这大概就是孙远翥了,他什么都知道,只是从来不肯说而已。她点点头:“我知道,你一定很辛苦。如果你愿意,可以随时打给我。你知道的,我特别特别特别愿意跟你聊天。每次跟你聊天,我都觉得快乐。”
“嗯,好。”孙远翥难得拍拍她的头:“我记得。”
尚之桃目送孙远翥离开,微风吹动他的裤管,裤子贴在他细伶仃的腿上。尚之桃想,下次见你的时候,请你一定要胖一点啊!请你吃面吃到四口或五口啊!
她给孙雨打电话,孙雨刚刚经历一场宿醉。昨天是她们公司司庆,她被下属灌晕了。也跟尚之桃抱怨:“栾念也挺孙子,本来我们是你们甲方,但因为是他引荐的投资人,所以就邀他坐到主桌。这大哥,喝酒要捎带我,说我不喝他不喝。结果我半斤酒下去了,他对我说你不好不喝?这他妈不是有病吗?”
尚之桃听她絮叨半天栾念,在她喝水的时候终于插上话:“孙远翥今天的飞机回去。我们刚刚分开。”
“他没跟我说。”
“所以你在家等着就好。他还说:他会好好看医生。”
尚之桃听到孙雨在电话那头突然缄默,过一会儿才吸着鼻子说:“他真这么说吗?”
“是。”
“我很欣慰。”
孙雨挂断电话,忍着头疼出去收拾客厅。孙远翥喜欢干净,她喜欢他一脚踏进一个纤尘不染的家。她里里外外的打扫,看春日的光里漂着一点点灰尘,有一种天上一日的错觉。家里打扫好,又去清理自己,做了面膜,洗了脸,将宿醉的疲态遮掩。终于,门响了那么一声,开了,孙雨心里的那扇门也吱呀一声,开了。
孙远翥站在门口,阳光将他整个人打的薄薄一层。看到孙雨站在客厅里,对她笑了:“你怎么没去上班?”
“我昨天晚上喝多了。”孙雨跑到他面前,无论她几岁,在爱的人面前,永远是十八岁、二十岁;无论她坐拥多少资产,管理多大的公司,在他面前,仍旧像最初时一样真诚。
“你要不要吃我做的酸辣面?”孙雨问他。
“好啊。我可以帮你。”
“走。”
两个人有奇怪的默契,在厨房里都没有讲话,但孙雨一伸手,孙远翥就知道她要什么,把东西一一递给她。面做好了,孙远翥吃了两口,想强迫自己吃第三口,孙雨按住他的手,拿过筷子,将剩下的面条吃完。
“我饿了。我都吃了。你想吃我再去做。”孙雨这么说,然后推孙远翥回他房间:“你去睡觉。”
“好的。”
第二天一早,孙远翥真的又就看了医生。孙雨偷偷跟在他身后,看他走进医院。给尚之桃发消息:“这次应该会好了。"
“我觉得一定行。要告诉他家里人吗?”
“不要。”
孙远翥会崩溃的,他不想让家人知道他的事。他心里绷着一根弦,好像一碰就会崩裂。孙雨不允许他崩裂。
她坐在车里,等孙远翥出来。这时间多么难熬,孙雨知道。她的电话不停的响,都是工作电话。
从一个落魄的失业销售到一个b轮投资公司负责人,她用了六年时间。这六年,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委屈,她都吞了咽了不声不响。
她只在孙远翥面前哭。
他在大雨滂沱的那一天,把脚受伤的她背回家,从那天开始,他就长在了她心里。她公司遇到技术难题,他找人帮忙攻克;她想不清楚业务逻辑,他帮她想。他一心只想做一个对人类有贡献的科学家,却无数次帮孙雨解决赚钱的问题。
她难过时,他在身边;高兴时,他也在身边。
孙雨成长为这么独当一面的女性,却永远依赖孙远翥。不恋爱没关系,他在那里就很好。
孙雨一直等到下午才看到孙远翥走出医院,他手中拎着一个白色的袋子,里面装的满满都药。孙雨看着他走远,又在车里等了一个小时,才启动车回家。孙远翥已经到家了,他正在吃药。
孙雨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问他:“你在吃药?”
“我今天去医院了。医生给我做了很多测评,开了很多药。我可能还需要其他治疗。”
“什么治疗?”孙雨问他。
孙远翥没有回答她,反而说起看病的事:“医生说我没有任何问题,这次干预手段多,只要积极配合,早晚会康复。你别担心。”
“好啊。”孙雨将包放在沙发上:“所以咱们现在做点东西吃怎么样?”
“还是酸辣面吧。”
孙雨去厨房,她心情很好很好,好像接连下了几个月雨突然天晴的那种好。她想,果然人是要健康最重要。只要健健康康,就什么都来得及。
她给尚之桃发消息:“他去看医生了,会持续治疗。我心情特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