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宥行三,府里都喊他三郎君。
外头檐下避雨的丫头不知道屋里的情况,就没拦传话的侍女,让她自己进来了。
见藻园外的人突然闯进来,谢宥下意识将崔妩的脸扭入自己怀中,挡住了被咬得得鲜血淋漓的手。
谢宥的传统内敛,夫妻二人在人前一向是发乎情止乎礼,从未在白日里同女子搂抱,做此放浪形骸之举。
他垂下睫毛,撑着一贯的从容不迫表象。
“三郎君?”传话的侍女朝矮榻上张望,“主君找您……还有崔娘子。”
矮榻上,崔娘子趴在郎君身上,郎君的手似乎在崔娘子脸上抚弄,估计是突然被人撞见,娘子羞得藏着不肯见人,但郎君箍着娘子纤腰的手是明晃晃的。
三郎君和崔娘子还真是恩爱,青天白日就在这儿蜜里调油的……
谢宥面不改色:“知道了,更了衣就过去,你们先出去。”
“啊……是。”
枫红率先退了出去,顺道拉走还在打量的小丫头。
出去的时候枫红忍不住想,郎君在细枝末节处都这般为娘子着想,娘子真是嫁对人了。
再看雨帘外满目的花草,她更笃定了这个想法。
三郎君的藻园从前遍地是翠竹芭蕉,从不植花,这些话还是大夫人交代崔妩种上的。
大夫人不喜欢娘子,才在三郎君去上清宫的时候,让崔妩把藻园种上花木,想让她刚新婚就触谢宥的霉头,惹他不喜。
彼时娘子未曾收拢人心,藻园的下人没人提点她,都在等着看好戏,看三郎君从上清宫回来,见到园中大变会是什么反应。
只可惜,谢宥回来了,却没什么反应也没有,更不曾冷待娘子,只让那些花继续种在那里,一年之后整个园子都大变样了。
舅姑的盘算也落了空。
那时候枫红就觉得,自家娘子没有选错人,三郎君虽性子冷淡些,万事不过心,但也不会苛待娘子,往后二人定是能相伴长久的。
屋内。
人都出去了,谢宥将崔妩的脸扭出来。
睡梦中的人汗湿了额发,因方才的动作,崔妩脸上沾满了他的血,鲜红的指印按在了面颊上,模样凄艳破碎。
崔妩还在咬着。
这一口下了十足的狠劲儿,姝丽的五官都攒在了一起,像发狠的狼崽子。
这样大的力气。
谢宥危檐一样的两道眉攒起,想知道是什么事让他的娘子如此难过。
他没有强硬掰开崔妩下颌,屋中没了下人,多了一声声低沉冷静的“阿妩”。
崔妩耗尽了力气,含糊急切地喊着什么,才松了口,而后猛地坐起身,睁开了眼。
崔妩跪立了一会儿,茫然四顾,不见仇人,又颓然坐了下来。
潮湿的睫毛抬起,眸中泛着盈盈水汽,眼睛嵌在苍白疲惫的眼窝里,眼珠和湿冷的发丝黑得与雪肤分明,下半张脸还糊着谢宥的血,让崔妩看起来凄厉艳美。
这样的长相不为世家所喜,轻易就要被称作祸水,云氏更加不喜。
“怎么了?”谢宥问道。
崔妩还没有从梦中回神,起伏的胸口带着肩膀细颤。
良久,她才认出人来,“官人?”
这一声喊得教人心碎。
谢宥眸光剧颤一下,应了一声,“嗯,被梦魇住了?”
崔妩紧紧掐住了自己手腕,还未回答,先扫见了谢宥手上的伤口。
两排渗血的齿印在他修长漂亮的手上,格外刺眼,想到梦中之事,崔妩忙给谢宥赔礼:“对不住,官人,妾,是妾睡糊涂了。”
她是无心的,谢宥怎么会在意,只问:“梦见了什么?”
崔妩低下眼神,随口扯了一个谎话:“梦见小时候了,阿兄将妾最爱的珠花,画的画……都扔进水了,妾生气,就咬了过去。”
什么人能在梦里跟人置气啊,谢宥实在无奈。
怪不得她与自己的兄长不亲厚,原来是这样。
“官人疼不疼?等我一会儿。”
崔妩还挂心这夫君的伤口,也不愿他在自己的梦上深究,离开去翻找止血散。
“不急,去洗把脸吧,待会再上药。”
崔妩听话去了,被自己的样子吓了一跳,忍不住回头看官人,他垂着带血的手,又扭头看账本去了。
官人对她比想象之中更为宽容。
崔妩仔细将泪痕和血迹擦干净,才出来给谢宥上药。
看着这么深的伤口,她不免忧愁。
谢宥虽然没有责怪的意思,但这事传出院子,到舅姑耳中去,只怕不好。
崔妩自嫁进了谢家门庭,侍奉舅姑就最是谨小慎微,“孝顺”了一年,才勉强算得了云氏满意。
知道她咬伤了她儿子,定然又要责怪为难。
崔妩唇色有些苍白,紧紧抿出了细微的纹路。
谢宥看在眼里,道:“这伤不必小题大做,青霭堂那边不用去说。”
这一句听着甚是窝心。
“嗯,妾晓得了。”
夫君能明白她做息妇的难处,崔妩已是心满意足了。
毕竟嫁给他,人人都道是她高攀了。
她是崔家三房的女儿,但崔家曾经真正得力的是大房,祖上曾是太师,可惜大爹爹仕途无运,又只得一个独女,便招了一个赘婿刘选,顶了崔家的恩荫在枢密院做令史,没什么突出之处。
大房日渐不行,二房反而出了好笋。
崔妩的兄长崔珌去岁高中状元,成了当世文魁,若没有这件事,谢崔两家的婚事更加难成,最后这亲事还是谢宥的父亲,当朝宰辅大相公拍板。
可惜崔珌赴任海州通判的路上出了意外,不良于行,前途看来是尽断了。
崔妩还特意回崔家探望。
那时崔珌深受打击,变得颓唐易怒,不复清隽秀雅的君子风标,甚至形状疯魔,竟突然将她抱住,说要她和离,回崔家陪他。
回来之后,崔妩绝口未和谢宥提起这件事,也不愿再见崔珌。
说崔妩无情也好,她步步高升,不会让任何人把自己拖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