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中,一条身影正在林间掠行,一步迈出,已至三四丈外,劲气鼓荡,足未踏地,落叶已然飞卷,颇有种列子御风的韵味。
这人正是徐行。
他双目紧闭,回忆着三丰血经的字迹,身体却自然避开了一切障碍,宛如天地自行开道。
自从被天雷劈过一次后,徐行对天地间,阴阳枢机变化的感应就越发灵敏,再读三丰血经,也能看出一番别样的味道。
在如今的徐行眼中,这些字迹就如一道道雷行天地的轨迹,仿佛随时都会化成条条龙蛇,挣脱这死气沉沉的书本,破空飞去。
在他身后还跟着齐大柱、细雨等一行人。
通过更胜普通宗师不止一筹的感知,徐行刚才已带领学徒们再次歼灭了一支由大拳师率领的小队。
一天之内,接连损失三个大拳师,哪怕是朱婆龙这种家大业大的宗师,也绝对会痛彻心扉。
前面,便是官道与山林的交界处。
远方那饱经战火洗礼的沧桑建筑群落,已是遥遥在望,这一刹那,几乎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接着便感觉到疲倦和劳累如潮水般涌来。
纵然战意再坚定、精神再亢奋,人体也有极限。
哪怕是宗师,也脱不出这个定律,遑论是这些刚摸到懂劲门槛的新手。
徐行忽然止步,缓声道:
“你们进城,我回去一趟。”
细雨率先反应过来,惊呼脱口而出:
“朱婆龙来了?”
徐行一笑,轻描淡写道:
“不是他来了,而是我要去寻他。与其费心力去漫山遍野地找戚元敬跟小和尚,我还不如费点功夫,让朱婆龙也无暇他顾,不得不收缩实力。”
细雨一下就明白徐行的意思,既然己方找不到,那不如换个思路,干扰对方的搜索。
想要达成这个目标,最好的方法,当然莫过于把朱婆龙这位带头宗师拦住,甚至是击伤。
明白归明白,她还是觉得太过冒险,沉重道:
“朱婆龙非是易于之辈,你……”
徐行却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转头便朝丛林中钻去,俯身长掠,宛如自水草中窜出的怪蛇,贴地疾行,俶尔远去。
见无力阻挡,细雨也只能充当带头人的作用,催促众人,趁徐行拦住朱婆龙的功夫,尽快赶往台州城。
抱着混铁棍的齐大柱见细雨眉头紧皱,神情凝重,不由得虚心请教道:
“雨师傅,你好像对我师父,很没有信心?
这朱婆龙,当真如此可怖?”
细雨见齐大柱这般模样,叹口气,讲述了一段不为人知的秘事。
昔年朝廷召集高手,要潜入倭奴国,一探朱天都虚实时,负责带队的领袖,正是转轮王。
细雨虽然不知道那一战的细节,却知道转轮王那一次,乃是无功而返,连朱天都的面都没见到,就被朱婆龙拦下。
她还听转轮王感慨过,若真给朱天都做成了颠覆东南、粉碎山河的大事,只怕这朱婆龙,便能乘势而起,由鼍化龙,成为下一个翻覆四海的宝龙王爷。
说完,这位女剑客苦笑道:
“现在,你该知道,我为什么不抱希望了吧。徐宗师虽然屡有惊人之举,毕竟还是年少。
他的拳术境界、肉身体力都未攀升至顶峰,也缺少与宗师相争的经验。
而朱婆龙却是朱天都一手调教出来的宗师,如今已逾不惑之年,肉体、精神都在此生最好的状态,若真个打起来,只怕……”
听到这番话,很多学徒脸上都流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
可齐大柱毕竟也是接近大拳师的武人,自然不会如寻常学徒那般盲从,他只一听,就知道细雨非是无的放矢,而是有理有据。
齐大柱沉吟片刻,还是道:
“以师父的性格,只要撞上了敌手,就没有不战而逃的道理,无论如何,他都会出手的。
我听说他曾跟朱婆龙交过手,今日一战,哪怕胜不了,他该也能全身而退。
唔,既然如此,咱们就更不能浪费这宝贵时间,辜负他老人家的一片苦心了。”
虽然徐行才刚年纪弱冠,可细雨听到“老人家”这种称呼,还是没觉得有丝毫不对,反而颔首,赞同道:
“徐宗师应当也是做这种打算,我去断后,你来前面开路,争取早些抵达台州城,也让徐宗师了却后顾之忧,以免受伤。”
齐大柱嗯了声,没有说话,脑中却还在回忆、揣摩徐行离去的身法。
徐行这些天来,已将三丰血经交给齐大柱保管,他也看过几遍其上内容,却终无所得。
可今天,见识了徐行方才施展出来的身法后,齐大柱却不由自主想到了经书里,那宛如龙蛇飞动,笔意深隽的字迹。
——
山林中,朱婆龙正在向前迈步,他的步伐极其沉重刚强,每落一步都会震动地面,更踩出一连串深深凹陷的脚印。
以他身前大树为界,密密麻麻的丛林到此为止,前方是一块草木稀疏的山坡,延伸上去,便是壁立如削,断面各不相同的陡峭山崖。
因连日暴雨,山中湿气甚重,积成薄雾,轻笼山崖,令人看不真切,唯见树干枝丫横斜,青碧藤蔓悬挂,怪石嶙峋,影影绰绰,险峻万分。
但朱婆龙却丝毫没有绕路的打算,他双手双脚齐动,宛如四个钢钻头、铁锥子,在山崖上凿出一个个孔洞,近乎垂直地向上攀登。
既然要寻人,登高望远,自然是最好的。
不多时,朱婆龙便攀上了断崖之巅,极目眺望。前方纵然雾气茫茫,林荫重重,也难遮住他宗师级别的目力。
就在此时,朱婆龙忽觉有些异样,猛然转头。
崖壁之下,有根横斜出来的粗壮枝干,其上林叶忽然一颤、一抖,却见一条人影冲天而起,挟万钧之势,朝朱婆龙扑杀而至!
朱婆龙的宗师拳势本能发动,刚强蛮横到极点的拳意凝聚在目光中,以困龙升天之势,狂猛暴烈地席卷而出。
只一眼,徐行就像是回到了数年前,重新经历起那一场惨败。
他感觉自己正漂浮于昏暗海渊中,直面狂风暴雨,电闪雷鸣,却几乎听不见丝毫声音,只有一种逐渐沉入黑暗深渊的冰冷坠落感。
那是徐行这辈子最接近死亡的一次。
如果不是他上辈子就已死过一次,只怕也绝难从这种濒临死亡的危机中挣脱出来,强行驱使肉体游上岸。
徐行不由得在心中感慨。
此人果然大有进步,那年那一拳若有如此凶恶,只怕我早就葬身海底了吧,但……
对现在的我来说,这还不够!
徐行轩眉一扬,傲然回望。
朱婆龙只觉得,仿佛有一头神骏鹏鸟,自那人身上振翅而起,直冲云霄。
这头鹏鸟眼神桀骜,色泽纯青,振翅一挥,翎羽齐张,如千百口利剑出鞘,要斩破天地囚笼,自俗世洪流中挣脱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