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从这辆马车上,款步走下一位身穿宫装头戴帷帽的妇人;然而她进门屏退左右后,就放下原本从容自若,看起来十分仓促和忧急一般直接穿堂过室,根本顾不上那些随行奴婢们是否跟上。
就只身来到了后院庭院深处,一座朴实无华的小佛堂前。最后,她又仔细交代了一声,说是要彻夜礼佛以为家人祈福,并且保持足够的清净。将自己贴身的侍婢,留在外间听候,就入内不出了。
而随着长明灯烛烁烁的佛堂门户,紧闭起来的那一刻。这名宫装帷帽显得雍容贵气的妇人,再也维持不住最后一点的矜持和城府。就像是刹那间变了个人似的,毫不犹豫的手脚并用攀上佛台。
又不顾被勾到的名贵织花裙摆与袖边,奋力的搬动护法神一只手臂的机关,将沉重佛龛挪开一角,顿时就露出隐藏其中的暗格。然而下一刻,她已不惑之年却依旧保养得体姣好面容,却扭曲起来。
因为,在佛龛背后的宽大数层暗格中,除了十几件大大小小的金银首饰之外;原本预期当中的大额钱票和不具名的兑单、还有某些产业的文契,珍稀昂贵的珠宝,统统都消失不见了。
这个结果不由让妇人如遭当头一棒,当即失声哀叫起来,却又本能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只能呜咽着在脸上洒下数串泪珠,一下子就冲花了她每天都要花许多时间,才能修饰和保持下来的精美容妆。
“夫人是在找这个么?”这时候,封闭的寂静佛堂中,突然想起来了一个突兀的声音,也让妇人骤然间的腿脚一软,跌坐在了佛台上;却见不知何时,佛龛背后旗幡和帷幕,走出一个中年男子来。
这人手中赫然还抓着一大把,明显是取自佛龛内暗格的钱票和契书等物;就这么乱糟糟的顺便揉捏在手中,就彷若是在抓着一把毫无用处的如厕废纸一般。随即她也看清楚那张长明灯照亮的面孔。
“高文泰,你这又是什么意思!”妇人气急而厉声道:因为,这名须发整齐而显得坚毅沉静、气度凛然的中年男子,赫然就是她的丈夫,如今的东都畿观察都防御使,护军将军,凤仪伯的高文泰。
“我就是这个意思。”然而,一贯与她还算是在表面上相敬如宾,私底下也各行其是的高文泰,却是毫不犹豫的将这些钱票和契书,突然间就抛洒在了供奉着长明灯的琉璃缸内,刹那间燎烧起来。
“高文泰,你敢!”妇人不由大惊失色的伸手去捞取,却禁不止火烧的太快,转眼大多被引燃起来;只满手油腻腻的抢回来几张;被烧缺一角的熏黑钱票;却差点儿把裙袖也给烧着了。
“姓高的你待如何,真要与我鱼死网破,与我家彻底翻脸么!”而后她怒急嘶声死死瞪着自己的丈夫道:“别忘了,你早年做过的那些事情,还有我家门为你担待下的那些干系和是非……”
“我当然记得!而且刻骨难忘”然而身为主掌东都畿道武备戎务的官长,高文泰却是澹声回答道:“所以,我才会取你这个作风放浪,人尽可夫的货色进门,还将你怀着别人野种认在名下抚养。”
“那又怎的,你自己又好过哪去?”妇人闻言却是怒急嗤声反笑道:“也不过是个负心忘义,踩着女人裙带上位的肮脏货?师长托付给你的女儿,帮助你的族嫂,还有那位寡居商人妇,月陂的白行首,都到哪去了?如果不是我家那个老东西,不巧看对眼了,替你扫除了这些不干净的手尾,哪里还有如今的风光体面么?更别说,你在家里养的那些py小郎,我管过你分毫了么。”
“也是要多谢你家门的缘故,才有我这些年的宽容和忍让;哪怕你和那些人暗中往来闹出了人命,也闹得自身再也无法生育,也是我替你遮掩和善后的。更别说,我为你家兄弟在内那些干系人等,不断收拾的那些污滥事”高文泰不为所动的道:“然而,现如今局面和事态,已经不同过往了。”
“那你现如今自觉羽翼丰满,打算对我翻旧账了么?”妇人一下子冷静下来,毫无形态的瘫坐在地上冷声讥笑道:“看看一个过气国公府,和一个风头正健的当权连帅,哪个更能够付得起代价。”
“正因为不想鱼死网破,我才要阻止你。”高文泰却眼神复杂的叫着她闺字道:“月娘,你大概还不晓得吧,令尊为何连夜传信你赶紧从密道出城,躲藏起来的缘故把。你家门怕是自身难保了。”
“你!你竟敢在我身边安插了眼线!”妇人闻言,原本松垮下去的躯体,突然就紧绷起来厉声叫道:“是哪个?是月红,还是莲白,”她突然转头看向门户方向,外间居然毫无反应,顿时明白了。
“既然如此,你更应当放我走了;就算不看在这么多年的名分牵扯上,也看在我家大人多年襄助和提携的份上,当做浑然不知好了。”下一刻妇人变了数变,随又换了一副姿态哀求起来道:“对外间就称我与人私奔了如何!”
“却是个好主意。”高文泰不由正色点头道:“当真?”妇人不由闻言一喜,然而从他脸上却是看不出一丝一毫的诚意,不由的心思慢慢的沉了下去。最后变成脱口一句“你……你,还想怎的?”
“我在想啊,如果把你放出去之后,被人逮到胡乱供认和攀咬怎么办呢?”高文泰澹然道:“以你这水性杨花的性子和浪荡德行,怕是根本禁不住用刑和其他手段吧?所以,还是与人私奔了吧。”
“……”妇人闻言却是骤然惊悚的童孔一缩,还想开声说些什么。然而高文泰却毫不犹豫的转身,推门而出;只留下连忙跳起来却被重新闭合门户,给反撞回来的妇人耳中,隐约的几句交代话语:
“好好的照看夫人,一定要将她所知道的东西,事无巨细的都给问出来……”
当高文泰悄然无声的离开这座园子,跨上了回程马车的时候;原本面无表情的脸庞,也在视线不及的无人之处,慢慢的一点点松弛开来;最后化成了一句无声的叹息:
谁又能想到他的岳家,东都历史悠久的老牌勋贵和名门之一;源自开元年间和政公主驸马柳潭,因夫妻和睦的道德楷范而封爵,最终世袭国公五代的柳氏;居然会与兽祸背后秘密组织牵扯上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