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成吉思汗根本不在乎大周。草原以南的政权叫大金也好,叫大周也好,便是换一百个王朝的名字,他也不在乎。他很早就知道了,无论这个政权看起来多么庞大,多么可怕,一旦失去了强悍的首领,那就只是等待蒙古人宰割的黄羊。
成吉思汗也不在乎拖雷的生死。在蒙古人崛起的道路上,成吉思汗死过父亲,死过叔叔,死过弟弟……还是他亲手杀死的。那么,死个儿子又如何?成吉思汗在乎的,只是郭宁本人而已。
就算郭宁异常警惕,就算他看透了蒙古人说动的内应,都没有关系。最终结果就是现在这样,这一场战争最重要的目标,主动来到了蒙古军的面前,还省了蒙古军穿越河东各军州,某求主力决战的机会。
这可太好了!郭宁就像年轻时的成吉思汗一样,不仅勇猛,而且精力旺盛,仿佛总是冲在最前的猛犬……可惜这头猛犬过于自信了。今天就是他的死期!想到这里,成吉思汗忍不住对强敌的欣赏,再次赞叹道:“好一个郭宁!”
中都大兴府内。
吕函看了看在演武场上玩砂子的郭靖,回头道:“陛下不会在河北等着蒙古人来。无论完颜从坦有没有二心,陛下一定会急速越过河东,在秦陇堵住蒙古军主力。”
顿了顿,她又道:“我很了解六郎,中原百姓已经流了很多血,他不会允许蒙古人再次冲进我们的腹地……而且,就算轻骑前出到秦陇,他也能赢!”
耶律楚材微微欠身:“既如此,后继军需发送就设定以秦陇为终点。陛下战胜以后,定然还会长驱追击,需额外增加的人力物力,最晚今天也会备齐,定不耽误。”
南京开封府外。
杨妙真不耐烦地把梨花枪高高举起,划了几个圈,随即策马:“兵贵神速!将士们上马!出发!”
她飒爽的姿态引起了许多将士大声喝彩。有些出身红袄军的老卒情绪激动,喊着喊着,不禁哽咽,俨然想起了当年山东豪杰纵横天下的盛况。
刘然隔着老远看着,忍不住低声问道:“这合适么?”
“咳咳……”郭仲元咳了几嗓子,正色道:“大敌当前,别管这些闲事了。你且去问一问那些宋人罢,去或不去,都尽快定下。”
郭仲元既不在意,刘然自然便不计较。杨妙真的骑兵在前几日的战斗中发挥了巨大作用,刘然心里有几分钦佩,也有几分感谢。只不过想到这一支兵长期驻在宋国境内,身份古怪,所以习惯性地多问一句罢了。
他大步走到自己坐骑之前,一跃而上。背后的伤处新敷了药,反而疼了起来,不似原来麻木。疼痛使他哼了一声,拉紧了辔头。
牵马的士卒松开了缰绳,他挥鞭打马,绕开了附近乱糟糟的军人队列。
新入伍的士卒太多了,队列和号令都有些乱。十余日的大乱里,中原各地军州死去了许多军民百姓。很多人就死在刘然眼前。指挥他们赴死的刘然记不得他们所有人的名字了。但他一定会牢牢记住,这些卑微如蚂蚁的普通人为了保卫自己的生活,迸发出了多么巨大的力量。当他们的愤怒被激起,足以碾碎一切敌人。
刘然策马奔驰的方向,是一处新设的兵营。
兵营里,年轻的孟珙死死瞪着身前两排宋军士卒。
这些士卒都是归正人出身,胆大且剽悍。先前中原大乱的时候,他们不顾赵方的命令偷偷离营,参与到了和蒙古人的战斗中。现在战斗告一段落了,赵方派了孟珙前来,打算将这些人里未曾战死的一批收拢起来,带回宋国。这些士卒却不乐意。
“巡检,大周的皇帝要和蒙古人决战!你不想去见识见识?”有人问道。
孟珙只觉得心里犹如百十只蚂蚁爬着,他板着脸,却快要控制不住表情了。
宋国,临安行在。
李云把双手负在背后,微微调整表情。他的姿态很严肃,很庄重,但眉毛上挑,嘴角带着一缕冷笑,又透出几分蔑视。
维持姿态一会儿,他贴近些铜镜,藉着阳光反射,把表情又调整为带一点矜持。
他有些遗憾地确认,自己毕竟读书少了,气度上头,总是不如南朝宋人拿捏得妥当。于是他再度刷新表情,让自己显得稳重些,稳重里,又透出一股威严。
下属入来禀报:“李郎中,人都已经安置好了。宫里来的,在四景堂;沂王府来人,在赏幽台;庆元府那边,是浙东提举章大人亲自来了,现在重波轩。至于相府那边,宣缯老爷来过,按照您的意思,嘿嘿,请他吃了闭门羹。”
李云微微颔首:“让那几位都等着……咱们待价而沽,着急的是他们。”
同州北部。
天空中飘扬的雪点忽然变得密集,转眼成了鹅毛大雪自北向南横扫而来,天地间仿佛都充斥着灰白色的大雪和砂尘。但军队的前进速度并没有受到影响,许多将士本来骑在马上打晃,被大雪一激,反而激发出了精神。
慢慢地,大雪飞舞的沙沙声里,又多了一种轰鸣。那是上万匹骏马在原野高速奔驰的响动。随着轰鸣越来越响,一群一群的黑影开始出现在视线尽头起伏的坡岗上。
“黑鞑子来了!”
将士们纷纷抓紧时间,整备武装。
身在中军的郭宁提起了铁骨朵。
这几年郭宁虽然勤于锻炼和保养,但少年时奔驰战场的旧伤患渐渐给身体造成了影响。比如举起铁骨朵的某个瞬间,肩膀肌肉在某个特定角度竟有点发不出力。
好在他不是一个人厮杀。在他身侧,身后的李霆、倪一、萧摩勒、高歆等将校,也都握紧了自己的武器。更远处,无数身经百战的将士欢呼着策马。他们斗志之高亢,超过任何人的想象。
郭宁没有做任何战前动员。大周的每个军人都知道,皇帝素来视蒙古为生死大敌,眼下要做的唯有战斗而已。只不过,以前战斗是为了挣扎活命。现在,则是为了用文明击败野蛮。
郭宁觉得,眼下他所营建起的王朝,充其量只是对华夏文明的微调。许多年后史册上盖棺定论,这微调究竟算不算得文明的进步,他并没有把握。或许新朝建立之初就掺杂了太多贪婪,少了点理想主义,本身便不是那么纯粹。
但他确定,新的大周王朝已经给汉人装上了尖牙利爪,重新激发了他们的凶恶劲头。凶恶的文明也是文明,而且正适合用来对抗野蛮。
郭宁将会证明这一点。
(本卷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