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一开口,武人们顿时哄堂大笑,有说俏皮话恭喜新婿的,有嘲笑史天倪没皮没脸的,转眼间,厅堂里愈发嗡嗡吵闹。
若两军厮杀的时候,中军这等混乱,郭宁少不得要派出执法官砍几个脑袋,以他在军中的威严,这会儿轻轻咳嗽一声,也能让将士们立刻肃然。
但他深知武人们打仗,说到底为了富贵。现在又不打仗,一大桩的富贵就在眼前,大家快活起来,何必强求规矩?某种程度上讲,这些北地武人愿意在皇帝面前说些俏皮话,也是表示亲切的办法。
当下他只微笑听着,示意李云在旁继续讲述。
李云讲的内容,其实也很关键。原来除了皇家下旨以外,商行的股权一旦分配到个人,便不得再度转让,违者严惩。除非拥有者被褫夺爵位,始终都能得到股权的红利分配。
不过,拥有股权之人死后,子孙若无荫封,股权便回归皇室。这些股权眼下由李云统辖。日后朝政梳理妥当,李云的资历又攒够了,会升任少府卿,执掌皇室财用钱谷。
李云将将说完,坐在队伍后头的赵斌出列询问道,如果拿了钱财,不买田地,转而自家买船招人,自设商行航海经商,可不可以。
李云还没问答,郭宁离了御座,揽住赵斌问道:“你这厮,不是想着养老了么?怎么忽然又抖擞起来?”
赵斌粗糙而黝黑的脸上,流露出一点不好意思。
他虽然年纪大,有残疾,可凭着军功和海上劳苦,已经是开国县男了。所以去年末,他成了无数媒婆眼里的香饽饽,现在不仅有了一妻一妾,妻妾还给他带来了两个便宜儿子,三个便宜女儿,全都改姓了赵。
家人多了,光靠着田亩所出虽够花用,稍显拮据。赵斌原先去海上,是因为不适应退役后无聊的日子,但见识了海上风物以后,年纪虽老,心却愈发的不羁,想要干一番自家的事业。
当下郭宁哈哈大笑:“你要做点什么,当然是可以的,只要别掺和军用管制物资,别挖官中的墙角就行。”
赵斌连声答应。
郭宁又问:“咱们自家试造的那些海船,不提了。贵,还不好使。前阵子你的老搭档周客山,在福州订购了数十艘四百料的海船,每艘也得一千贯钱呢。你手头的积蓄,够买船么?不够的话,我可以借你。”
正说到这里,外头信使递来急信。
郭宁打开一看,皱了皱眉。
原本闹腾的武人们瞬间寂静,各人纷纷折返本位,厅堂里鸦雀无声。
郭宁站在堂中,环顾众人,忽而自失一笑:“今天我心情很好,方才向大家讲了话,许了愿,见到大家欢悦,更让我格外快活。结果当场就遭人羞辱,我这张脸,都被打肿啦。”
闻听此言,史天倪首先出列。他按剑昂首,大声说道:“请问陛下,出了什么事?我听说过主忧臣辱,主辱臣死的道理,谁敢羞辱陛下,便是咱们大周数十万将士不共戴天的死敌!”
他话讲完,耶律克酬巴尔出列抱拳:“俺也一样!”
李守正随即出列:“是何人胆敢无礼,还请陛下告知。我愿提刀一行,取他性命!”
郭宁叹气:“这事情说来实在羞愧,是我对不住大家伙儿,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好。”
众将一再固请,郭宁才说出了其中缘故。
“南朝宋国广南一带的海上,忽有海盗猖獗,多次攻劫我们的船队。周客山那边统计了数字过来,两个月里少二十几条船,损失合计,大概要在两百万贯。”
北京路的附从军们,大都世代屯驻草原东部,其首领也都是这一带的豪强出身。此前石天应所部的黑军陆续跟随李霆开拓秦陇,其余各部仍然留驻本地。
这些人跟随郭宁以后,颇有乘船渡海或者长途奔袭的经历,但乍听宋国、广南、海上、海盗,依然心里一抖。抖过了,随即听到损失两百万贯,又无不骇然。有脑子活络点的,立刻又算到,两百万贯的损失,放到大周这边承担的,便是一百万贯,是今年预计红利的六成以上!
也就是说,大家乐了半天,已经想好许多去处的钱财,一下少了六成!想象中已经变成现实的田地、宅院、金珠珍玩乃至美娇娘,全飞了!这……这损失实在惨重了点!
众人大怒,一个个眼都红了。好些人喘着粗气,握紧拳头,就如草原上争食的猛兽也似,神色狰狞。
恰在这时,边上李云叹道:“这是头一年的损失,以后未必会有那么多。我们如果准备些资财,结好那些海寇,把损失压到三成,两成,总是可以的吧?”
听了这话,众人气都喘不上了。这什么意思?老爷们尸山血海里厮杀得来的好处,怎么就要给海寇?每年损失两成,三成的话,二三十载积累下去,这数字不吓人吗?
有人急怒攻心,当场就要与李云争执。
却见李云拿着那份军报,三两眼看到最后,口中道:“嗯?周客山说,他已经把海寇的底细探察清楚,想请陛下抽调数百名精锐将士暗中南下,一口气扫了海匪巢穴……正好来个黑吃黑,劫了海寇们积累的资财,以补充损失?”
听到这里,郭宁也探头去看,一边看,一边随口道:“开什么玩笑,抽调兵力去投入数千里以外的厮杀,是那么容易的?将士们怎会乐意?我怎么舍得?况且,回中都把一套调兵流程走完,怎也得十天半个月吧,时间上怎都来不及……哟!”
郭宁忽然咋舌:“他写的这些,是真的?海寇的身价这么豪富吗?”
史天倪等人以外,又有十数军将越众而出,声震屋宇:“陛下,回中都调兵太慢了,动静也大,恐怕海寇有了防备!我等愿南下一行,扫荡他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