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史书的记载,当年大宋的太祖皇帝以殿前都点检的身份统领后周兵马,以敌北方的大辽。此君在黄袍加身以后,也是这么个先南后北的做法。
郭宁觉得,自己还很年轻,平定天下之后转而向北,也足能精力健旺。不至于像南朝那样换个无能皇帝上台,只会在高粱河飙车。
四年前,他从河北塘泺的污水寒冰中醒来的时候,就决心要扼住蒙元崛起的势头,重建汉家秩序。时至今日,他对实现这个目标的信心越来越强,某种程度上讲,他已经实现一半了。
接下去只要按部就班,战胜必须战胜的敌人,就能建立起一个大一统的新王朝,一个集中的、稳定的、内敛的王朝。
这便是耶律楚材或者胥鼎等人希望看到的,他们所能想象的盛世无非如此。这个新生的王朝依靠无数学而优则仕的书生、无数占据土地和资源的勋贵,去统治着无数胼手砥足的农夫,按照其自身的规律延续,然后腐朽衰亡。
再然后,便是新的王朝建立。
千百年来,强有力的王朝这样崛起,千百后,一个个王朝依然这样崛起,成功和失败的套路都是一样的。
他们崛起,又衰微;它们的军队以强盛起步,然后腐化,被摧毁;他们此起彼伏的过程仿佛只是一次又一次的轮回。数千年来,这片土地论人口稠密、经济发达、文化繁荣,都是全世界的翘楚。但他们经历太多次重复了,事实上浪费了许多时间。
这其中的缘由究竟是什么,郭宁不觉得自己有眼光去看明白。
但是,既然已经做到这程度了,再多做一点,去试试有没有其他的路,可不可以呢?
此前郭宁反复宣扬“广积粮高筑墙”的想法,其核心就在于,哪怕军力强盛,也不要急于东征西讨地大肆扩张。
定海军的长处,在于基本盘的稳固,也在于通过贸易获得的巨大利益支撑。那么,站在定海军的立场上,当前需要的就是耐心经营,把新政权带给治下军民百姓的利益不断做大,进而使得自身控制区域持续地稳定和繁荣。
这样的局面延续个三年五载,随着海上商贸的持续增长,整个北方的工商业都会逐渐复苏。以此来吸引定海军上下的诸多新贵,便能使他们比比单纯农业经营更快更多的集聚财富。或许,这样就能催生出某种新的基本盘,进而使得郭宁的政权不同于旧日的诸多王朝?
至于大一统本身,只要坐等瓜熟蒂落就行。在这个过程中,财力和武力都是工具的一种,并无高下之分。而所谓财力,包括了军国所需各种物资在内,并不只有铜钱这一种。
郭宁下定了决心。
他小心翼翼地掀开毡毯,慢慢推开门走出去。
倪一正在院门处和几个同伴低声闲聊,见郭宁出来,立时恭声行礼。
“去把贾涉叫来。”
“是。”
贾涉须臾便至。他大约也是谈的亢奋了,显然没睡,也没换衣服,以至于浑身衣袍随着他在床榻上滚来滚去,都起了皱,落在深夜的灯光下,格外显眼。
“拜见周国公。”贾涉行礼如仪。
我想过了,你方才提的建议很好,如果只将之看作一年两载的贿赂,有些可惜。”
郭宁笑问道:“而且,你怎么保证,自己能说服史弥远呢?若你去了临安白忙一场,我那六十万贯岂不就凭空飞走了?那可令人肉疼得紧。”
贾涉轻声回答:“史相治政务求平稳,而有未雨绸缪的周全。我这个建议,最能保障朝堂的平稳;而史相万一改弦更张,手头也会有可用之人,可用之钱财,所以,不会做不到的,周国公大可放心。”
“我实在放不下心,所以方才想到一个法子。”
“这……”贾涉问道:“什么法子?周国公,如今南北局势大致平稳,咱们无论用什么法子,都莫要……”
郭宁压根没听他的言语,转而从袍袖里套摸出了一本薄薄的薄册,扔到贾涉的怀里。
“这样东西,你到临安以后,拿给史弥远看。就说,我在中都辅佐大金皇帝,每日里开销金山银海;想来史相公在临安摄政,也有的是花钱的地方。既如此,每年的六十万贯,我不白拿他的,这些不妨都算作股本,一齐经营。史相若有兴趣,可以私下排遣得力人手,到天津府来与我面谈,或者我派人去,亦无不可。”
贾涉翻开簿册看了两眼,猛抬头:“这是商行?这么大规模的商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