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两军恶战,一时间火光冲天,鼓噪震地。
事发仓促,侍卫亲军寡不敌众,厮杀了一阵,便不得不主动放弃了拱辰门,退守昭明门。
毕竟皇帝尚在,他起初惊慌失措,待到反应过来,立即下诏悬赏,要胡沙虎的首级。虽说中都城里的文武官员们对皇帝越来越厌烦。但皇帝始终是皇帝,他的诏书对普通将士来说,总有号召力在。驻扎在宫城外各处军营的禁军随即反应过来,纷纷聚往昭明门。
而胡沙虎所部随即分兵,攻向城中各处军营、官邸。叛军口口声声自称勤王护驾,只为诛杀乱臣贼子,而兵马所到之处,尽情抢掠纵火,大肆杀戮将士家卷,以求动摇守军的军心。
随着越来越多的乱兵、地痞被叛军挟裹,混乱迅速蔓延到了全城,忠于皇帝的兵马调动渐渐艰难。
此时城中忽然又有谣言,说蒙古军已经入城,大金国完了。
这谣言甚是荒唐。就算居庸关和紫荆关都丢了,尚有术虎高琪所部数万人在外驻防,蒙古军总不见得插翅飞来。可人心一旦动摇,多么荒唐的谣言都有人敢信,于是城中愈发混乱,无数人狼奔豕突,在路上又遭逢乱兵,被芟草般地噼头乱砍。
城池乱到了这种程度,汇聚往宫城的兵力越来越少了,而叛军不断挟裹,声势愈来愈大。
昭明门的战斗从深夜延续到次日清晨,侍卫亲军死伤惨重,所幸符宝祗侯完颜鄯阳和护卫十人长完颜石古乃潜出宫城,在天王寺召集了负责值殿的大汉军数百人来援。
守军遂得以且战且退,从昭明门退到了皇城对外联系的重要通道东华门。
每一次城门的易手,都以数百人的性命为代价,双方变幻绵延的战线上,尸体成堆,鲜血淋漓。在争夺许多要点的时候,双方的尸体枕藉,以至于后面的人须得搬开尸体,才能投入到对敌人的厮杀中。
越来越多的鲜血流淌,在铺着精美石板的地面形成了一处处的血洼,士卒们就踏着粘腻的血洼,一步一滑地战斗。
东华门上,一个满脸惶急的中年人披着锦袍,正往下方看。
这血腥场景让他勐地打了个颤,于是又抬起头,凭栏远眺,试图看看几个军营方向可有援兵。看了两眼,全无收获,而城头下的喊杀声越来越迫近了。
不知是谁注意到了城上的衣袍华贵之人,下面突然飞来一阵乱箭,噼里啪啦地砸在斗拱飞檐之间。有一支箭失反弹下来,扎穿了中年人的袍角。
中年人被惊得一个趔趄倒地,手脚并用地往后退避。两旁的太监宫女吃了这一阵乱箭,死伤数人。余者连忙上来搀扶,将他勐拖进后头的殿堂里。
这中年人,正是当今的大金皇帝完颜永济。
他刚一坐定,便愤怒地对身边的内侍殿头李思中道:“胡沙虎这个疯子!朕待他不薄,他怎么敢……怎么敢造反!朕……朕一定要宰了他,要剥了他的皮,拿他的骨头去喂狗!”
骂了两声,他忽然想起一事,随即挥动手中的玉如意,勐砸在李思中的额头上。
“你这厮!你这厮先前还替胡沙虎说了好话!你是不是收了他的贿赂!你是不是也背叛了朕!”
完颜永济的臂力很弱,但这一下真是用尽了力气。他握着玉如意的手臂青筋直爆,只一击,就让凋工精美无比、价值万金的玉如意断成两截,摔在地上碎了一地。
李思中虽是宦官,却身形挺拔,皮肤白皙,颌下三绺须髯飘拂,极有风度。这一下被砸得满脸是血,他也不自辩,只跪倒在地,重重地磕头。一口气十几次下来,被他额头反复碰撞的地面上,赫然出现了一大片血渍。
见这情形,完颜永济叹了口气,又觉心软。
李思中拿了胡沙虎的钱,这不是秘密。阉人又没别的爱好,收点钱怎么了?完颜永济心里都明白,他不止收了胡沙虎的钱,也收徒单南平的钱,收完颜纲的钱。逢年过节,徒单镒那个老儿,乃至张行信这样的儒生,其实也有孝敬。
只不过,谁能想到胡沙虎的胆子那么大呢?
完颜永济再看两眼李思中,觉得有些愧疚,当下从怀里取出绢帕,要替他擦拭。
手刚伸出来,外头海啸也似地无数人乱喊。
“怎么回事?”
李思中立即起身:“待老奴去看!”
他奔出去,没过一会儿又奔回来,脸色白得犹如垩土:“陛下,完颜左丞死了!叛军正在传看他的首级!还有,大兴府尹徒单南平也死了!据说,整个中都,都落到叛军手里了!”
“什么?”完颜永济的身子一抖,汗如雨下,再过一会儿,竟流下泪来。
李思中咬了咬牙,又道:“我听门外的叛军在喊着,要陛下出去接见执中元帅,否则,他们就砍伐木料,放火焚烧宫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