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来,蒙古军对金军屡战屡胜。双方的士气更是此消彼长,差距大到了可怕的程度。绝大多数时候,两军野战相逢,蒙古军便如围猎,而金军便是猎圈中哀鸣的獐鹿。
谁能想到,这獐鹿忽然亮出尖牙利齿来?
就在中军将士们的注视下,郭宁当先撞入敌阵,身后二百骑呼啸跟进,往来驰奔,瞬间打断了蒙古轻骑的行进节奏。双方在军旗左面数百步的位置纠缠到了一处,烟尘滚滚,铁马如浪,刀枪交错,血肉横飞。
骑兵跑马厮杀,生死决于两马交汇的一刻,历来最是惨烈。中军将士无不瞪眼观瞧恶战,有人高呼助威,有人看得紧张,浑身热血将沸,大汗淋漓。
郭宁的勇勐,母庸置疑。他仗着重甲大马,往来冲杀,前后三次突阵,杀死了百夫长两人,手格勇士二十余名,其部下也都奋勇搏杀,敌骑并无一人能当。
眼前这一场,毫无疑问是己方赢了。
而且,是一场极其振奋士气的,近年来少见的胜利;是许多习惯于在蒙古大军面前逃亡的将士们,做梦都不敢想象的痛快胜利。
中军将士的助威声越来越多地转为了欢呼声,随着呼声越来越高亢,有人不知为何,竟然流下眼泪来。
但李霆并不松懈,他和韩煊两人彼此对视,神色甚至有些难看。
士卒们看到了己方铁骑突出,摧枯拉朽。李霆和韩煊这两名军官,看到的,却是蒙古骑兵们愈发坚韧的斗志。
骑兵往来奔驰,乘胜追击如狼似虎,是最容易的。忽然遭逢强敌,却虽败不馁,坚持反扑,才是难事。
眼前这些蒙古人,其队列已被重骑冲得稀散,其刀枪砍戳在铁浮图厚甲上也简直毫无效果。因为领队的百夫长身死,他们也肉眼可辨地失去了及时的指挥。可他们竟不溃散,反而嘶吼着,挥舞着粗劣的武器,彷佛扑火的飞蛾那样反复围拢,死战不退!
这些敌人甚至都不是真正的蒙古军本部,而是成吉思汗立国以后,新组建的杂牌千户、百户,但其勇勐敢死的程度简直骇人。
当年金军将士在界壕以北打击蒙兀诸部时,见到被蔑称为黑鞑的蒙古人,也是这样的!
那些挣扎在极端严酷环境中的草原部落,如野兽一般轻生敢死,又如野草一般坚韧。中原政权能打他们十次百次,赢上十次百次,可只要输一次,蒙古人就获得了他们最缺乏的武器、甲胃,于是就可以一次次地进犯掳掠,越打越强!
眼前这些轻骑,不是己方重骑的对手。但迟早有一天,他们也会配备上精良的武器,成为最可怕的敌人。
此时,李霆身前,一名士卒忽然嚷道:“都将你看,蒙古军的本队动了!”
“慌什么,稳住!”李霆叱了一句,随即道:“鸣金,让郭郎君回来!”
距离中军红旗两里许,蒙古军的本队徐徐前进。
拖雷轻挥皮鞭,悠然策马,口中兴致勃勃地道:“出阵的重骑也还罢了,你们看金军的中军……”
他指了指正前方。在众人视线中,在正片深草及膝的河滩尽头,约莫七八百金军步骑摆开了中规中矩的叠阵。他们簇拥着一面红旗,旗帜翻卷,彷佛在风中猎猎作响。
拖雷高兴地笑着,对身边的伙伴们道:“金军旗帜丝毫没有动摇过,他们的队列也严整的很……这支金军相当精锐!看来,我们今天逮到的,会是一条肥羊!”
刚才派出骚扰敌阵的四个百户,现在看来损失很严重,拖雷对此当然有所警惕。
但只谈损失本身的话,拖雷并不在乎。
眼前是金军选择的战场,他们依靠复杂的水域,限制了己方骑兵奔走抄截的行动范围,然后以重骑对轻骑,把优势发挥到了极处,那么,占点上风也是理所应当。
但两军迫近到这个程度,接下去必然要打一场大仗。一次两次小规模试探的胜负,代表不了什么。
拖雷自从能上马开始就经历厮杀,这会儿簇拥在他身旁的几名千户那颜,也都是不知道打了多少仗的老手,打仗对他们来说,便与游猎无异,哪有看到猎物却放手的道理?
再好的猎手,也难免被猎物抓挠出几道伤口,流一点血。打仗更没有不死人的道理。只要一场胜利,俘虏会有,奴隶会有,乃至那些甲胃和武器,全都会有,千户、百户们的损失,轻易就会被弥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