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这两年里,因为大金衰弱两分,不知道多少无知蠢人成天喊着乘势发兵北伐,尤其是那个真德秀还长篇大论,写了狗屁不通的上中下三策。
简直可笑!
这才隔了多久,大金的铁浮图和拐子马有多么厉害,就全忘了?
西面那个金国,收拢了大金盛时布置在西北边境的精兵,在枢密院下设十三都尉,每一都尉以胜兵万人配之,在开封府日夜操练。史相曾经派人越境前去探看,探子回报说,那十三都尉之众强壮矫健,极为精练,步卒负担器甲粮食六七斗,一日夜行二百里。
这样的兵马,谁去抵敌?
东面那个金国更是凶恶。自那郭宁以下的定海军将帅,骨子里全都是造反的草寇,起家数载无日不战。女真人的军队他们打过,契丹人的军队他们打过;连一度横扫大金,屠杀军民百万,迫得大金献出公主求和的蒙古人,他们也打过。
如今他们虎踞中都,正在天不怕地不怕的时候,这样的兵马,谁能去碰一碰?
朝野汹汹,天天说要打,但执政的宰相知道,宣缯也知道,以大宋的力量,万万打不得。皆因朝廷不治,便疆场无恃。
一旦两国开战,数十万众厮杀就难免死伤,难免败挫;而以如今的朝堂局面,一旦军事上出现败挫,朝堂上的士大夫就会跳起来群起而攻,乃至动用政变手段,一口气把史相掀翻。
替代史相上台的新人,或许依靠皇权,或许紧跟士大夫,但他们在具体军政事务上能做的,无非是南渡以来用过无数次的政策,没有丝毫新意可言。
到头来,宋金两国的疆域未必有多大变化,顶多留下几首关于仓皇北顾、扬州烽火的诗篇。
在战争中死去的无数将士却等于白死了。他们的鲜血白白流淌,他们的家人日夜哭泣。朝廷毕竟体例尚存,为了抚恤他们,又得再发一期会子。
与大金是战是和,史相当然做了两手准备,所以才有李珏和应纯之在淮南的动作,才有史宽之出面,意图编练新军。
但稍有政治智慧和大局观的人都会懂得,最好的办法,便是维持和平。
而且需要大金和大宋的权臣携起手来,确保相当时间的和平。无论十年也好,五年也好,哪怕两三年也行。
或许有人会觉得可笑,觉得大国宰执的肺腑之人却只能看到两三年的未来,未免鼠目寸光。
宣缯早年未出仕时,也觉得史书上毫无远略的蠢物甚多。但他自家在史相门下奔走过,才明白为一大国掌舵何其不易,而大金的分崩离析又引发了多么复杂多变的未来。能够看一步,走一步,已经是极其幸运的了,真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以此看来,像贾似道这样洒脱快活的年轻人,真是令人羡慕啊!这一趟我要是达成了目的,这年轻人也有大功,前途无量!
宣缯打起精神,和贾似道亲切闲聊了两句。
他忽然想到一件事,连忙压低嗓音,问道:“贤侄,有件事,我不知当问不当问……”
“世伯你太客气了,有话只管问!”
“这上海行的生意,我蒙相爷允准,参了一股。眼下这艘船,其实是我的。”
“哦?”
“不过,咳咳……贤侄你当知道,我家中除了几十顷薄田,无甚产业。所以这艘船,我是找了庆元府那边的保舶牙人担保,连船带水手从一个大海商手里租来的。”
“这……”贾似道一拍大腿,连声道:“世伯你要租船,为什么不问我?前些日子我去庆元府,也多曾往来海上,你要海船,我可以帮忙筹措啊?不如这样,你别要这艘破船了,到庆元府,我给你找更好的!”
你这嘴上没毛的小子,替史相办事也就罢了,我自家好生积累的钱财可不放心交给你。万一你拿出临安城里的纨绔嘴脸,闹出了事,折了本钱,难道我也像贾济川一样,动不动两窍流血?
宣缯暗中腹诽,脸上微笑:“主顾舟契约都签下了,不好反悔。贤侄你只消帮我打听打听,这海商是否可靠。”
说着,宣缯从箱笼里找出了契约。
贾似道接过契约,翻过记录着纲首、事头等海员身份的几页,再翻过记录船只配备情形的几页,落到最后,才是宣缯和船东家的花押。
那船东家的花押,贾似道看得挺眼熟,那清清楚楚地就是明州章恺四个字。
“这章恺章子和,在庆元府是有名的人物,身上还有个通仕郎的官身……”宣缯解释了几句,看看贾似道的神色,问道:“这一位,你听说过么?他部下的水手,还有他的船,靠谱么?”
“靠谱。”贾似道忍不住爆了句粗口:“他娘的靠谱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