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萍哭得梨花带雨,声嘶力竭,这样的场景,跟当初的巧珍是何其的相似,谁说他的心不也跟着碎了一地。
抓不住的爱情,圆不了的梦。其实,最受伤害的那个人还是高加林。巧珍和亚萍,不管怎么说,她们都有了属于自己的归宿。
他从地上把亚萍揽了起来,抱在怀里,像母鸡用羽翼抱住受了惊吓的鸡仔。亚萍在他的怀里瑟瑟发抖,用纤弱的拳头擂着他的胸膛,嘴里一叠声地骂着:“高加林,我恨你,我恨你……”
这一刻是揪心的,她需要发泄。高加林任由她撒着泼,只是更紧地抱紧了她。
上弦月悄悄地挂上了树梢,把银辉洒向大地山川。通往县城的大道明晃晃的,一个人影也没有。偶尔还有秋虫传来一两声悲鸣,有气无力的。
亚萍终于止住了哭泣,她抬起头,深情地盯着高加林,开口说道:
“加林,你再好好吻我一次吧!”
他闭上眼睛,吻上了亚萍的嘴唇。一任决堤的眼泪流进嘴里,将这股咸涩的味道搅拌、混合,直至淌进心底,刻成记忆。
之后,他们相顾无言,默默地骑上自行车,往县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理想很骨感,他的爱情却没有了。
亚萍去做民歌记录,花了大半个上午时间。下午的时候,遇上巧珍,就像棉花糖粘上牛皮糖一样难舍难分,直到傍晚。若不是看天快黑了,他不知道她们会探讨到什么时候。他知道,两个女人讨论的主题一定是他,至于谈的什么内容,他就无权过问了。
亚萍走了,她用过的东西,书籍,不能带走的,包括她那辆自行车,以及家里还来不及处理的一些家具,一并送给了高加林。他在第二天,找了三星的拖拉机,去县城拉了回来,安放在自家窑洞里。干部家庭的东西,即使是扔了不要的,放在他们家的破烂窑洞里,也是奢华到不可言表。
他也知道,这份情缘,不是说想要斩断就能斩断的。亚萍是走了,可她留给他的这些东西,未必都是处理不了的吧!她难道不是特意要给他留下一些念想。她也说了,他们必须要书信往来,她要监督他完成创作大业,她要他“作者高加林”的名头名满天下。
他注定要欠着两个女人的,无以为报。他别无选择,架上辕的轮毂,怎么都得跑起来。虽然他现在没有任何一点方向感。
在进入县城之前,亚萍神秘地对他说,她和巧珍有一份大礼要送给他,她要他努力,争取成功,这份大礼是对他的最好回报。她坦言,她现在和巧珍情同姐妹。巧珍的事就是她的事。他云里雾里,女人心,海底针,他读不透她们。
他不知道她们还会给他什么惊喜。就目前而言,她们给他的惊喜已经让他应接不暇了。她们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事实上,巧珍结婚了,亚萍走了,只剩他孤零零一个人。他想不明白她们还能给他带来什么意外。
为了这两个他共同伤害过的人,他并不敢祈求她们的原谅。他自己都原谅不了自己,他在心里替她们无数遍控诉自己,诅咒自己千遍万遍。他不再奢求什么?他只希望她们都有好的归宿,幸福一生。如果上天要惩罚人,他接受一切,他只要她们从此后再无伤害。
把亚萍送回县城后,他又骑着她的自行车,借着月色往家赶。一路上,他又想了很多。
“哥哥你不成才,卖了良心才回来。”冥冥中,这首孩子们曾经唱给他的歌谣,仿佛又从远古缓缓地向他飘来,变成利剑,他躲无处躲,任由利剑刺伤他的心口。
他不知道他是怎么回到家的,一连几天,他都失魂落魄。
高加林恍恍惚惚。他原本以为,一切都过去了。是这两个多情的女子,再次重新注入他的生命,又倏忽远去,像天上的风筝,他抓不住。他不能化蝶,追随她们而去。
他一直不曾预料,这余伤会把自己刺得这么疼。他的心突然间变得空空如也,如同被利刃摘除,彻彻底底,什么都不给他留下。这大概就是反噬吧!他伤害过别人,现在,也让他体验一回痛苦的滋味。
高加林病倒了。什么都吃不下,吃啥吐啥。一个星期,整整瘦了一圈。
他还坚持着去给孩子们讲课,直到在课堂上晕倒过去。
无论如何,生活还是要继续。
想想当初的巧珍,痛苦一定不会比他少,她一样坚强地活过来了。他是男子汉,任何时候,都不能对生活失去信心。
在请假休息两天之后,高加林又挺了过来。他对自己有了要求,男人,一定要活得自信一些,意气风发一些。他没有什么可自卑的,他一直是那个被爱着的人。被这样的爱包围着,还有什么样的坎是过不去的。
他不该萎靡、颓废。为了这两个深深爱着他的女子,他一定要活得阳光,活得争气,去完成她们对他的向往。
需要毅力和恒心做事,就少不下一个强健的体魄。那么,现在的高加林,该做的第一步,就是体育锻炼。他要把垮下去的身体重新锻炼回来。
于是,我们看到,从这一天开始,在通往马店村学校的这段距离,每天天蒙蒙亮,就有一个高大的身影,在晨辉中,来来回回地做跑步锻炼。
几番运动之后,一个高大健硕的青年,胳肢窝里夹上书本,急匆匆往学校而去。他的背影是那样挺拔、坚毅。他们家的硷畔上停着一辆洗得干干净净的自行车,他却不肯骑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