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城三十多公里的滨江白鹤公墓,山清水秀。
罗跃进的墓地选择在一处山坡上,阳光充沛、环境幽雅。
此刻,传统的祭奠仪式已经结束。参加葬礼的人群逐渐散去。只剩下芳草与蓝心等寥寥数人。
这时,芳草打开了一辆汽车的尾箱,从中搬下来几个纸箱。她逐一地打开纸箱,将纸箱中一本本的日记,堆放在罗跃进的墓前,然后倾倒了一些汽油,点燃了其中的一本。
随着火苗的一步步的上窜,芳草突然瘫坐在地,嘴里喃喃自语起来,她身边的人都能清晰地听到她的话语。她是在对墓里的罗跃进在做最后的告别。
“罗跃进,我把你的日记都烧化给你。这些日记是你一生的记录,这些天,我一篇一篇都看过了,不是我要从中寻找你什么罪责,以此来谴责你,不,不是,你人都走了,我芳草不至于这样恶毒。
人们都说,人的本质都是美好和善良的,我只是试图从中来寻找到你的美好、你的善良。我想明白,你的善良什么时候开始变质?你的品行什么时候开始变坏?你的心机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深沉不露?
记得大学刚开学,晴川就把我慎重其事地介绍给你,请求你像对待自己的妹妹一样来保护我?你是慷慨地答应了的。大学的前两年,你确实也履行了自己的承诺,善尽了大哥的责任。但从大三开始,你的私心就开始暴露,你时常以言语挑逗我,以看似无意的动作来接触我的身体,这些我都忍了。因为,在我心里,你无论怎样都是我大哥。但我就是不明白,你并不爱我,为什么还要对我嘴吐莲花,装得一往情深?
现在,我才明白,在你的心里,谁都是一样,这个世界不存在美好的爱情,我也不过是你的一个爱情玩物。你向人所表白的爱情,对你来讲,都是为达到目的所选择的手段,是为满足你的身体的欲望而租借的罂粟。
而我一度还为你辩白,对你心存幻想。总希望你只是一时误入歧途,终究有幡然悔悟,浪子回头的一天。这一天,我等了二十八年。但我没能等来你的醒悟,等来你的一个道歉。你永远都不会明白。只有来自灵魂最深处的情感才称得上纯洁的爱情。
这几十年,其实,我也是一直活在愧疚里,我一直愧疚自己没有将我怀着别人的孩子的事实在婚前先告诉你,让你一辈子为你的恶行赎罪。
确实,我是有意为之,因为作为大哥,你不该一而再,再而三地陷害自己的“弟弟”,以致将他逼入绝境;你不该趁人之危,以毁人清白的手段来逼迫自己的“妹妹”我嫁给你,你难道不知道,朋友妻不可欺,但道德对你毫无约束的力量,你没有一丝手软,就强占了自己“弟弟的妻子”、自己的“妹妹”。
自从我嫁给你,我也一直在赎罪。为违背对晴川的誓言,我应该赎罪;为欺骗你,我也一直忍受良心的谴责,以我内心的煎熬、以我忍气吞声对你的依从、以我始终无法释然的愧疚,销蚀着我的健康与生命。
这样的日子,本来还要继续下去,但你的偏执、你的狭隘的心胸、你的丑恶的品行,让你提前走上了不归路。这样也好,你挽救了你自己,成全了你的名声。从此以后没有人知道,你曾是这样的一个人。我、子英还有晴川,我们也都得到解脱。现在,我才真正从你为我设计的牢狱中解放出来。
我以你妻子的名义为你设立了你的墓碑,尽管这一辈子你内心里没有一天是从真正意义上把我当成妻子来对待,我只是你的一个感情玩物,一个满足你感官愉悦的工具。但事实上,我一直在善尽我作为妻子角色的义务,陪你走过了人生的终点。
你的墓碑,我没有落上子英的名字,因为他不是你的孩子,他没有流淌你的血液。我终将要将子英还回他的父亲,我、你,我们两人都欠他一个道歉。
但我仍然要感谢你对子英的抚养,也要感谢曾给过我的庇佑与温暖,我可以痛恨你曾经的恶行,但我不能否定你的一生,不能否定你的全部。
说了这么多没有意思的话,今天,我想告诉你:人的一生这样短暂,为什么不可以珍惜短暂的时日,只好好地爱,而舍弃不应有的仇恨与阴暗呢?如果有来世,你该知道:有爱才有永恒!”
稍停,芳草又将一本翻阅得起毛边的《红与黑》烧化在跃进墓前,并继续说道:
“你也不是一无是处。你一辈子持之以恒做的一件事就是琢磨人,琢磨如何与她较劲,琢磨如何把控她,琢磨如何折腾她,折磨她,让她不得安生,让她永远怕你、畏你,臣服在你面前,供你驱使,供你奴驭。你琢磨的这个人就是我。我也不得不承认,这件事你确实做得成功,做得炉火纯青,做得出神入化。如果写你的墓志铭,这件事应该记述为你最值得骄傲的大事,也是你一辈子唯一做成功了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