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不想跟李东阳等阁臣交恶,也不想让他们认为,自己就是站在张周一边的。
李东阳走在前,萧敬很识相跟随在后,李东阳道:“陛下明知此战或有失,却仍旧执意听张周治军之道,若每次都是要靠险棋才能取胜,大明边军的将士则也会以为,日后非要有险才有功,铤而走险的事情也会愈发增多。以后大明的边关,到底是以固守为主,还是以轻兵冒进为主?”
萧敬道:“阁老多虑了,这些事……咱家不敢说,也没资格说。”
什么为主?
萧敬想说。
以张周的心情为主,他说固守就固守,说冒进就冒进。
如果让张周一直打胜仗,皇帝就算心中再有疑虑,也不会逆着张周的意思办事,这就是现实。
萧敬用促狭的目光望着走在前面的李东阳,心说,难道你李某就不清楚这点?
李东阳道:“我也怕,以后草原用兵的规模会与日俱增,无论是偏关、宁远以及威宁海,也都是以巧取胜,如今深入草原科尔沁,用兵四万余,这一战若有个波澜,先前再多的得,也不及这一战的失。”
萧敬试探着问道:“阁老认为,此战是会得,还是会失?”
“大概……还是会得吧。”李东阳无奈道了一句。
萧敬一听,突然觉得不太适应。
你李东阳不应该唱反调吗?先前你在皇帝面前,连皇帝都觉得你挺会危言耸听的,怎么到我面前……你反而倾向相信张周了呢?
李东阳或也觉得,自己这么说不妥,他道:“秦皇汉武,用兵得之再多,百姓可有过福祉?文景之治,百姓安居,靠的也不是对外的兵锋,全在于君王的仁孝治国。”
萧敬道:“阁老,这仁孝是能治国,但治不了陛下的心啊。”
“嗯?”
李东阳本也不过是在萧敬面前做一番感慨,算是对未来的司礼监掌印太监,表达一下内阁的治国中心思想。
谁知道萧敬这边可不是像戴义那样的面瓜。
萧敬也只是看起来和善,其实也是很腹黑的,而萧敬更是能看清楚如今的门道。
皇帝用张周是为了治国?别开玩笑了。
“陛下用莱国公,因私大于因公。”萧敬也等于是让内阁知晓他的立场和见识,也算是为自己先立威,“治军之事,若穷兵黩武,则于民生福祉无益,但从年初到现在,大明今年的帑币,耗费就真的比往常年更多吗?”
李东阳一时沉默。
文官最开始用张周的冒险主义去加以攻击。
发现张周一直取胜之后,改为用张周不顾大明百姓的死活,穷兵黩武去攻击。
但现在萧敬也明确说了,张周在治军方面,并没有纯粹以增加大明府库的消耗,大搞军事优先原则,大明的府库开销也未因此而加大。
如此一来……没有影响到民生,却还取得了战场上的胜利,这就叫本事。
萧敬道:“陛下固然想仁孝治万民,奈何万民之心,也需要这北方用兵之事,来治啊。如果屡屡大明犯境,而边军将士除了固守而无能为力,再给百姓宣讲于仁孝,就有助于教化?陛下有时候其实也是别无选择。”
“呵呵。”李东阳微笑道,“萧公公,你对张秉宽倒还是挺推崇的。”
萧敬摇头:“若总是如此,倒也还好。可惜啊……自古以来,哪个权臣不是从能臣走出来的?咱家也怕呀。”
怕什么,不需要多说。
李东阳就明白了,若萧敬是说要站在皇帝立场上,就必须要找一股力量来制衡张周,而不能让张周一家独大。
这是什么意思,李东阳也就明白了。
萧敬这是既要站在皇帝的立场上,力挺张周所做的事,也要防备张周擅权,影响到大明的安稳。
“嗯。”李东阳点头。
这番交谈,算是萧敬正式接掌司礼监之前,内相跟外相之间,就目前大明最大的权臣张周,所做的一次开诚布公的交谈。
也不能称之为结盟,更好像是……讲明立场,合作共赢。
至于张周,已经在赢了,也不需要跟他们合作。
……
……
张周一直到第二天上午临近中午时,才入宫去面见朱佑樘。
而当天一早,有关辽东用兵的细节,已经传到朝野皆知,只是大臣恪守一个原则,那就是在有战果之前不去随便非议。
再或者说……当天朱佑樘请假没有上朝,他们想非议也没途径,就算是写奏疏去劝谏君王,也要个过程,皇帝是不可能随时批复这种奏疏的,留中都是客气的,没直接朱批骂人那叫对大臣的仁慈。
“陛下。”张周跟皇帝相见,却是在宫后苑。
朱佑樘道:“朕今天心情忐忑,这两天歇息得也不好,晚上睡不着,昼里又昏昏沉沉,特地过来走走。”
张周道:“太医未有给陛下开几副安神的药?”
“没用。”朱佑樘道,“朕其实也知道,普通人大概便如此,除非能找一些寄托,但朕除了这治国之事,还有何能作为寄托呢?”
这问题……
张周觉得,这位皇帝理解得很深刻啊。
当皇帝的,除了治国之外,当然还可以纵情于声色,或者跟你未来的侄子朱厚熜一样,去寄情道教,追求长生……
“北方用兵的事,秉宽你也该知晓了,朕现在倒也不太担心此战是否能获胜,但又想到一个问题,这一战是蓟州和辽镇两部的人马协同作战,一旦军功划分方面,有了争执,你可有想过如何化解?”朱佑樘身为君王,境界上,张周也觉得挺高的。
战事还没等发生,不去想输赢,先想怎么分功。
张周笑道:“有争执,不是好事吗?”
朱佑樘微笑道:“则还叫好事?”
张周感慨道:“有竞争,才有活力,如果派谁去谁就能拿功劳,那功劳在调遣而不在交兵,这也是臣一直都不想让陛下过分褒奖于臣的原因。”
“你……这还自谦起来了。”朱佑樘白了张周一眼。
“蓟州和辽东两方出兵,是形势之下不得已的,无论哪边功劳大一些,在事后有了争执,也都给了朝中大臣偏帮和斡旋的机会。”张周道。
“怎么讲?”朱佑樘提起兴趣。
张周道:“一年来用兵,臣认为,所用的都是臣所保举之人,朝中大臣对此颇有微辞,认为臣任人唯亲。”
“嗯。”朱佑樘点头。
其实张周说的,不但是大臣所担心的,连皇帝也不会说对此完全一点想法都没有。
张周用谁谁就能牛逼,以后这些人到底是听张周的,还是听皇帝的?
张周道:“其实臣也希望,有大臣在战场上建立功业,是朝中臣僚所举荐的。现在用人是臣所用,但论功时……就能分出亲疏,到时臣僚也会从王宪和陆完二人中做出抉择,收揽偏帮于谁。”
“你这……”朱佑樘皱眉道,“秉宽啊,你说话要不要这么直接?都是你举荐出来的人,你却往朝中大臣那边推?”
“没办法啊陛下,每次臣一想用兵,臣僚就认为有问题,想推辞,那为何不以后由臣来暗地里为陛下谋划,由大臣们推荐用兵的方式和用兵人选,到时皆大欢喜呢?”
张周其实也就明确说了。
他就是故意制造蓟州跟辽东之间对于功劳划分的争端,以此来让军中将帅产生一些纠纷,让传统文官选择一边对付另外一边。
听起来是为自己挖坑。
但朱佑樘何等身份?他怎能不知道朝中的平衡之道?他用张周,也正是想利用张周来平衡朝中文强武弱的现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