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佑樘见到张周来,态度马上从谈公事,变成谈私事。
李东阳瞄了张周一眼,大概在为张周所得到的待遇而觉得不忿。
张周道:“安边侯回京后,研武堂也可以正式开始授课。涉及到冬日里新炮等储藏和保管等事,也都是有必要教授的。”
“好。”朱佑樘满意点头,“难得你不忘公事。”
李东阳觉得皇帝太推崇张周,有违君臣相处之道,他道:“陛下,而今辽东巡抚陆完,已带兵北上十几日,却仍旧不见其与朵颜或鞑靼小王子交兵,宁夏各路的鞑靼袭扰兵马也相继撤走,是否该收兵,以备来年再战?”
朱佑樘道:“朕特别留意过,今年虽然京畿有两场雪,但辽东却还没有下雪,应该不会阻碍兵马行进。”
李东阳执意道:“但北方气候骤寒,此时进兵,将士们缺衣少粮,只怕会有战场之外的折损。”
朱佑樘侧目望着萧敬,大概是在问,有这种情况出现?
萧敬笑道:“李阁老多虑了,虽然辽东巡抚行军缓慢,却是在粮草和辎重上准备充分,话说这位陆中丞很懂得积蓄行军所用的粮草,到辽东之后……今年的秋粮也征缴十分顺利,将士们过冬的衣物也都有保障。按之前其上奏的行军策,大概在在这几日,便会从沈阳中卫等处,进兵草原。再过四五日,或就会交兵。”
“嗯。”朱佑樘对此很满意。
李东阳听了却想打人。
他道:“陛下,辽东出兵近半月,却如今都尚未踏足草原,若以宁远等处兵马进兵于朵颜,支取大宁都司以北便可,何以要绕道于沈阳中卫?”
这些话,就像是在质问张周。
张周耸耸肩道:“朵颜三卫本来有前军人马在大宁都司废城以北二百里,但后遇鞑靼小王子进兵,其已东迁到沈阳中卫西北二百里处,从沈阳中卫出兵最为合适。”
李东阳道:“如此行军,朵颜三卫到鞑靼小王子等,岂能不知?会坐视你出兵?”
张周笑着摇摇头,意思是……出兵的事不归我管。
我只负责制定战略,具体怎么出兵,那是陆完和张鹤龄的事,你在这里指挥千里之外的行军打仗……就算再牛逼,也白搭。
“陛下,朝中上下对于此番辽东出兵之事,非议颇多,而今正值隆冬,还请将出征将士屯驻在沈阳等处,待来年再进兵草原不迟。”李东阳道,“否则以目前草原之严酷气候,将士们火器都上冻,再遇冰雨等则更是寸步难行。天时地利皆不站在我朝一方。”
朱佑樘摇摇头:“哪有出兵半途而止的?既目前已有交兵迹象,那就先等打一场再说吧。”
李东阳听了很无语。
“好了,既然今天没什么重大军情,那就等有军情之后再谈。明日上听处的议事就先暂停吧……后天中午来,朕让人准备御膳。”
朱佑樘倒很轻松,一点都不觉得这是什么战争时间。
就好像辽东出征的近四万将士是出塞打猎的。
……
……
内阁值房。
李东阳回来,就把在乾清宫的见闻告知刘健和谢迁。
谢迁笑道:“倒也是有趣,这辽东出兵,跟之前几次可大相径庭,或真是张秉宽看走眼。”
刘健一脸严肃之色道:“陆完行军,十几日尚未出大明在辽东之境,未曾与鞑靼有任何交兵的迹象,如此这般的确不合常理。”
谢迁问道:“难道张秉宽又憋着坏,来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刘健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悉。
“不会。”李东阳道,“九边各镇,目前除了辽东有大规模的调兵,而今就算是宁夏,兵马调度也都已停了。严冬将至,这时候但凡鞑靼人不来进犯,大明将士都有懈怠出兵的情绪。”
谢迁咋舌道:“辽东这边出击,哪怕目的为直取朵颜三卫,可三卫人马不可能不提前知悉,双方都会避战。难道这只是为彰显我大明出兵的决心?”
李东阳道:“昨日我见过马负图,他也曾分析过过去数十年之间大明与草原的正面交战,在景泰之后,每每大明与鞑靼有正面战场的交兵,或以大明奇袭,或以鞑靼正面来犯……未曾有大明边军大张旗鼓出兵,而能与鞑靼主力正面交战的先例。”
刘健道:“马负图久经战阵,这意思是,他也没看懂?”
“嗯。”李东阳点头。
刘健气息很不匀称。
他道:“以不徇常理之出兵,换取战场上的得失,这是张秉宽过去一年经常所为之事,朵颜明明已有归附之意……若是先假意用诏书招揽和接纳,再派兵马与之一战,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谢迁道,“都归顺了,何以还要赶尽杀绝?”
刘健打量着李东阳问道:“鞑靼小王子目前兵锋于何处?”
李东阳摇头:“不知。”
刘健道:“那或再是有以辽东镇出兵,钓鞑靼小王子南下之意,但以辽东出兵不过三万余,难以与鞑靼主力正面交锋!”
谢迁道:“那张秉宽此举,可就实在让人琢磨不透了。”
三人面面相觑之后,谢迁道:“我去。”
大概谢迁意识到,现在既然琢磨不透,皇帝都不会跟他们解释,那只有去问张周一个途径。
刘健摇头:“先过几日,看陆完率军从沈阳中卫西进之后的走向,再去思量。我还是不信,张周能在此战中有何大的作为。辽东也经不起折腾。”
……
……
十一月初二。
辽东兵马从沈阳中卫进发通辽第三天。
进入到地势相对较高的地方,因为路途难行,加上天气的寒冷,将士们的抱怨果然比之前多了许多。
这天一路迎着西北风走了一天,才走了不到五十里路,大军驻扎之后,陆完也没召开什么军事会议,只是让将士们赶紧休息。
张鹤龄在辽东境内,还是一条好汉。
现在进入到草原地界,他开始怂了,当夜急忙去找陆完商议军情……跟陆完谈了很多,兜圈子半天,中心思想就一条……我们撤兵吧。
陆完道:“此战非战不可。”
“就这样?”张鹤龄道,“那个陆大人,不是本侯给你泼冷水,你知道王守仁奇袭威宁海的时候,一天走多少里?而你这一天才走多少里?照这么走下去,等咱到了地方,怕是鞑子早就跑没影了,到时咱可是两眼一抹黑,容易在草原上回不来。土木堡知道不?大明几十万大军……一夜之间全都没了啊!”
陆完年过四十,看上去就是个儒将,一点都没有杀气。
他闻言皱眉打量着张鹤龄。
将帅不和他听说过,但下面的将领这么泼冷水,他还是第一次见识。
他心想,果然不能指望这个寿宁侯打仗……陛下和张师诚不欺我。
“寿宁侯,莫说是如今我大明已有了厉害的火药和火炮,哪怕是以往大明出兵,有这般的阵仗,换做是鞑靼小王子或是火筛等部,也基本是不会正面交战的。”陆完耐心道。
“他们的骑兵不是来无影去无风吗?旷野上,他们优势占尽,还不跟我们一战?”张鹤龄不理解。
陆完道:“因为大明边军背后,有大明朝廷,将士人马近乎无数,兵员随时可以补充。而他们折损一人,便真的是折损,没有补充不说……遇内部纷争,会此消彼长。”
“啊?”张鹤龄听得一头雾水。
以他的智商,最基本的行军道理,都要跟他深入浅出说半天,他才可能理解一二。
陆完道:“你以为我们是要正面与他们交兵的吗?其实陛下早从蓟州派了另外一路骑兵,长驱直入,达潢水上游,待朵颜等部族人马西撤时,埋伏与之一战。将士们或已抵达数日,我等若不进兵,如何将朵颜三卫逼着东进?”
张鹤龄惊讶道:“你是说,还有另一路人马?多少人?”
陆完摇头:“多少人马不重要,但那一路人马却并未有大批的骑兵,所带的近乎是大明在蓟州近乎全部的火炮和火药。”
张鹤龄急忙问道:“那怎么确定他们走那一路呢?”
“是张侍郎所言。”
陆完笑着,一脸轻松适然,“不过以我想来,朵颜三卫既知我军出兵,目的是在为三卫之故土,定以为我军路途是为北上,往西撤是为最佳之选。哪怕只有一路走了潢水上游……呵呵,其实就是去多少,埋伏多少。三卫素有不和,如今这局势,分道而行是必然……西撤的路就么多,总会碰上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