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迁听了差点想打人。
你个毛头小子,从来没上过朝堂,也从来没处理过政务,说好是来旁听的,哪来这么多意见?还不是解决此事的良方?那你倒说说有什么良方?你怎么不上天呢?
朱厚照低头望着自己的手心,也不知他在想什么,却是幽幽说道:「以我所知,女真人骁勇善战,如果给他们生存的土壤,继续让他们打猎、放牧,他们会跟他们的先祖一样,屡屡来造成对大明边疆的冲击,造成不小的边疆祸患。」
谢迁道:「羁縻之政,乃大明太祖皇帝所定,是为以夷制夷,若将其收编入汉土,是为对汉民利益的损害。」
朱厚照问道:「那为什么不能将他们安置于更多的地方,不一定非要在辽东,可以在江南,也可以到西南,总之可以安顿的地方都可以让他们去,可以给他们土地耕种,还可以让他们经商,改变他们的生活习性,不再以马背为生,不好吗?」
谢迁又有些生气,这次他先瞪了张周一眼。
好似在说,太子这些稀奇古怪的想法,不是你提点他的吧?听听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朱厚照也随即把目光落到张周身上,问道:「张先生,你认为我的建议行不行?」
张周笑道:「殿下的提议有想法,但执行起来或有些麻烦,先不论各地是否有闲置的土地来安置女真人,就说如今辽东的形势,还是先要平定叛乱为先。把女真人给打服,再谈如何安置。」
谁说这小子有想法,就一定是旁人所提点的?
别看这小子年岁小,学也没上几天,而且贪玩好闹事,但这小子想法可真是挺多,有时候天马行空的不受约束。
张周也想说,你们这群人,请不要把眼前这个熊孩子,当成你们家未经事的同龄儿孙看待,光是这小子的格局,一般成年人都不及,你们跟他接触多了就会明白。
「嗯。」朱厚照点头,似乎同意张周的说法。
先剿平女真人的叛乱,再谈安置。
可一旁的谢迁听了却觉得不爽,插话道:「欸,蔡国公,事要定明确。若是没记错的话,于辽东各处抚女真部民的事,可是由你所提出来的,如今抚民出了乱子,可不能再像之前一样要等平叛之后再定,应该及早定下,免得事后又乱了章法。」
谢迁的话音落,周围几个人都不由将目光落在他身上。
还是你谢于乔牙尖嘴利啊。
你就是在说,张秉宽他虽然打仗厉害,但其实在安邦治国上可能也就是个门外汉,不然为什么一个安置女真人的事情能做到如此一团糟呢?
所选的角度另类刁钻,算是「打蛇打七寸」。
张周笑道:「谢阁老言之有理,可能是我疏忽了此事。要不就依照刘阁老的建议,事后将女真人安置在辽东军中?」
刘健道:「老夫只是提议,事具体如何定夺,还要等朝议之后出结果。」
老刘也是聪明人,他很清楚张周是想让他「背锅」,如果回头把女真人安顿在靠近边军的地方,回头再发生叛乱等情况,那责任算谁的?
文官的传统,抗事的时候不行,推卸责任的时候一个顶俩。
朱厚照听不下去了,皱眉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本宫决定要跟父皇提议,先平定女真人的叛乱,再谈如何安顿他们。就依照张先生的提议吧。」
这下在场是个傻子也看出来了。
相比于朱祐樘对张周的「
偏听偏信」,这位小太子,简直是对张周敬若神明啊,张周说什么就采纳什么。
至少你老爹还跟我们商量一下,虽然多数时候也是采纳张秉宽的意见,但有时候正因为你老爹的态度,让张秉宽不得不在一些事情上做妥协。
而你呢?
照你这种盲从的样子,若将来真让你登基,那还不是张周一言堂,什么事都由他说了算?连跟我们商量和回旋的余地都没有了?
「殿下……」李东阳一看这架势,自然是要以太子太傅的身份,好好给朱厚照规范一下的。
朱厚照打断李东阳的话,道:「李先生,若是本宫没记错的话,昨天是你们上奏,提出要以宁夏巡抚杨一清领兵到辽东平定女真叛乱吧?好像是要让他执领奴儿干都司的事务,以他为辽北巡抚?」
李东阳一时语塞。
本还揪着太子对张周的态度问题,想跟太子好好掰扯一下,谁知道太子在伶牙俐齿这件事上,比之谢于乔也不遑多让,直接就把他给顶回去。
朱厚照道:「平叛的事,本宫认为,其实最有经验的还应该找新建伯,他在辽东平女真时,做得就很好,他在的时候女真等异族人噤若寒蝉,连屁都不敢放……咳咳,不过现在新建伯还有更重要的差事要做,本宫提议,由曾经在辽东协助过新建伯的唐寅,为辽东巡抚,同时巡辽北、奴儿干都司等事,你们认为如何?」
连皇帝都不会这么说话。
众人听到朱厚照如此侃侃而谈,上来就把唐寅给举荐出来,一切都好像是设计好的,更加深了张周左右太子意见的怀疑。
甚至在部分人心中,这件事都可以下定案了。
马文升道:「回太子殿下,唐寅虽曾有辽东供事的经验,但其并未有摧城拔寨的经验,领兵之上也欠缺周详。至于巡抚之职,当另选他人……且辽东巡抚之职关乎到辽东边政之安稳,不宜与平女真之事混为一谈。」
到这会。
众大臣也发现,在文华殿内的议事,比之在奉天殿内的朝议,氛围上也没什么本质差别。
只是他们的对手,从朱祐樘、张周的组合,变成了朱厚照和张周。
什么太子没有决定权,只是在哄孩子玩……这种想法最开始时候或许是有,但现在他们已经不敢掉以轻心。
朱厚照问道:「那意思是说,辽东巡抚王宪,不宜替换?那为什么不直接让他领兵去平女真?辽东各处发生了女真人的骚动,他身为辽东巡抚,未曾尽到安民的职责,替换他难道不是理所应当吗?」
此话一出,让在场的大臣更觉得,这小子知道的好像还挺多。
你知道唐寅,或许是有人提点你,但王宪……你小子都知道?
兵部侍郎熊绣道:「殿下,辽东巡抚王宪有御敌的经验,对于抵御鞑靼人犯境、威慑鞑靼等部族,有其优势所在。且其上任辽东巡抚尚且不到半年,实在不宜于此时调动。」
「不到半年?好像连三个月都不到吧?」朱厚照皱眉道。
熊绣道:「如此更不宜调动。」
朱厚照道:「这又不是阵前换帅,有什么不宜调动的?王宪再厉害,也不过是听了张先生的提议,带兵去草原上伏击,抢了辽东军将的功劳罢了!本宫倒觉得,前任的辽东巡抚陆完才是治军的好人选,不然为什么辽东换了王宪,女真人就开始生事了呢?」
在场文臣觉得,跟这小子辩论,有点心累。
皇帝很多时候是务实的,讲道理也讲平衡,而这小子好像是认准了什么事就不改变,还不知道什么叫妥协。
现在太子居然认真跟他们讲起非如此做不可的道理来了……
「唐寅,你们觉
得不合适是吗?」朱厚照冷冷问道。
刘健道:「唐寅不宜往辽北领兵。」
「非杨一清不可吗?」朱厚照道,「如果这个人在辽北平女真不力,如何治罪?」
刘健冷冷道:「太子言此为之尚早,若以定罪之预想,派臣子前去领兵,则失去信任,必定令军中上下人心不稳。此事应当请奏陛下再做定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