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朝之前。
朱佑樘早早就把王琼、朱凤在偏关取得“捷报”的消息告知了前夜轮值的李东阳。
一清早午门朝议还没开始,李东阳便将此消息告知到刘健、谢迁和马文升等人。
“此等功勋,也值得大书特书?就算换了头年里,怕也没什么人会太在意吧?”
谢迁当着内阁和兵部几人的面,便语带嘲讽,好像有多瞧不起王琼和朱凤所取得的功绩。
马文升不为所动,脸色带着赞许道:“王德华和朱知节二人才刚到偏关,就能稳住人心,狄夷撤走不敢扰边,今日朝上恐怕陛下要对他二人多加褒奖。”
杀几个不重要,战略意图达到才是重点,马文升身为兵部尚书,很明白此道理。
谢迁道:“王德华这么做,是想立威?还是想喧宾夺主?”
大概的意思是,你王琼牛逼轰轰非要出兵,这是在给皇帝递投名状?还是给秦纮下马威?
刘健见谢迁今天意见挺大,指了指刚过来的萧敬等人,提醒道:“朝上不要过分偏激,能少说就少说两句。”
这话就是在提醒谢迁,你这张嘴还是别给内阁惹事。
以前你插科打诨,大家还觉得你谢迁能言善道,但现在皇帝对我们文臣的信任已大打折扣,你这时候再拿出以前的作派,就怕遭来反噬,尤其是像针对王琼和朱凤的事,他们可都是皇帝所信任的人。
人家出兵又没遭遇兵败,你再去朝上挖苦,皇帝估计都不爱搭理待见你。
……
……
朝议开始之前,张周就已经入宫。
张周于乾清宫内跟朱佑樘相见,然后君臣二人一起往午门方向走,路上二人又交换了一些意见。
所谈的还并不是偏关的战事,再或是三边军务,也没谈搜套和剿套的事,而是在谈有关南京兵部尚书参赞机务的张悦请辞的事,朱佑樘最近对于军务方面非常留心,想在南京军务上做点文章。
“谁来当这个留都兵部尚书不打紧,朕倒是想让成国公过去,任守备军务之事。”
朱佑樘想把魏国公徐俌换回京城,把朱辅换过去。
“成国公府打理南京军务多年,根基比之魏国公府更深,再是魏国公与怀柔伯之间有宿怨,南京官场多有不合,眼下趁着南边改换兵部尚书,便也一并将此事落实,秉宽你意下如何?”朱佑樘很认真问询张周的意见。
张周道:“陛下,您别问臣,此乃涉及到军政之大事,臣怎有资格提议?”
朱佑樘笑道:“秉宽啊,正是因为这是军务大事,朕才来问你的意见。你也是应天府人士,你在那边生活多年,也算是知晓城内事务,问问你不也挺好吗?“
“其实朕也知道成国公也好,魏国公也罢,到了留都也不过是守住基业,不指望他们做出什么改变。像知节这样锐意进取的年轻人,还是太少了,如果你觉得他二人都不合适,再举荐于谁,朕也可以考量。”
言外之意,南京现在朕就当成是你张秉宽的地头。
你说安排谁过去守备军务,咱君臣二人就商量一下合适与否,再把人派过去。
张周琢磨了一下,摇头道:“臣也没什么可参与的意见。”
“那就让成国公过去,说起来朕当初让魏国公南下时,便已跟他言明,不会让他停留太久,再者让成国公留在京畿,他也做不出什么成绩来。虽不至于丢人现眼,但也实在是难当大事,难道让他提督京营?事就先这么定了!”
朱佑樘现在是很信成国公府,但也仅仅是因为张周跟朱凤的关系。
至于朱凤的老爹朱辅,在皇帝看来没什么可取之处,既如此,那就让朱辅承他儿子的脸,回南京当守备,这不也正是成国公府一直所追求的?
……
……
君臣二人到了午门。
张周便当着众臣僚的面,缓缓走到自己的位置站定,在场很多人都在瞄他。
朱佑樘则气定神闲坐在了御座上。
朝议开始。
一上来,朱佑樘便把王琼和朱凤在偏头关取得“大捷”的事,公之于众,由戴义当中宣读了奏捷的战报,就算提到最后只获得三个鞑靼的首级,在场也没发出什么声音,这也要归功于李东阳提前把事说出来,先把朝臣的心给安下来。
不然光是这个结果,就值得商榷一番,到底该记功还是记过。
大动干戈出去,只杀了三个人,自己还折损一人?最后连鞑靼主力的影子在哪都不知道?感情之前跟朝廷各种告急的文书,都是在糊弄人呢?
刘健走出来道:“陛下,西北战备是否可以恢复常态?京师各城门开闭,是否也可延长时限?”
之前因为偏头关周围一直有战情,虽然京师周围并没有戒严,但早晨城门很晚才开启,晚上天黑之前城门就关闭,也是影响到京师周遭百姓的日常生活。
刘健这么说,也是在为他们内阁请命。
陛下,您看是不是解除战时状态,也让我们内阁不必每天都留人值夜?
朱佑樘道:“河套之内的敌情,目前尚未查到,当以谨慎为上。”
言外之意,想解除战时状态?没门!
你们松懈下来了,可朕要出兵河套的计划还没实现呢,朕没把战时状态加剧,你们还好意思提就此解除?
“朕也未曾想,王琼和朱凤他们,可以如此有成效,也是先前偏关、宁远两战,打出了国朝的威风,此番又是朱凤去接替王越,二人在功勋上并不分伯仲,如此才以最短的时间,安定了人心,震慑了狄夷。”
朱佑樘言语之间,对朱凤很是推崇。
在场大臣听了都很别扭。
拿朱凤跟王越比?就算我们再瞧不上王越,也知道这二人毫无可比性。
有见过拿地上跑的,跟天上飞的相比的?你朱凤跑得再快,最多你也只能蹦跶蹦跶,距离上天还远着呢。
刘健道:“如今威宁侯已逝,西北各处更当以固守为先,老臣仍旧认为,可先调度人马,行屯田安民之事,再趁鞑靼内部纷争之际,再出兵于河套,以修筑堡垒之便利,逐步推进,将河套南线掌控,令鞑靼不战而退。”
刘健代表文官给出了他的“折中”之法。
也不是说完全反对出兵河套,而是要稳扎稳打,现在鞑靼内部纷争还没正式开启,就先守着。
什么时候时机成熟呢?就等达延汗跟火筛等蒙古右翼部族打起来之后,那时候再徐图渐进,把土堡一点点往北修……长城的关塞也可以修出去……
朱佑樘面色不善,显然他不喜欢听这种陈腔滥调。
“以刘阁老之意,大明将士便要守在关塞之内,看着他们在自家院落之外纷争,却隔岸观火?大明军心如何能安?大明今年两战,将士们浴血奋战,就只是为了守住往年的疆土,不进不退?”
朱佑樘的语气也算是客气的。
因为他知道,要出兵河套,更多还是要得到文官的支持,所以没必要把关系闹那么僵。
就好像刘健为首的文官一样,他们也开始在想折中之法了。
这种君臣理念上的差异,本来就是要求同存异的,互相各退几步,重新找到平衡点,其实就看各自的底线在哪里。
朱佑樘道:“朕昨夜深思熟虑,想过秦纮去偏关为宣大总制是否有迫切和必要性。如今的偏关,有王琼和朱凤等诸位卿家在,一切都能保证安稳,反倒是延绥等处一直却还有零星的边患传来,朕想跟诸位卿家商议,看是否有必要,直接以秦纮为总制延绥、宁夏、陕西等处军务,让他将镇所移到延绥的榆林卫。”
在场大臣一时间没摸清楚皇帝的套路。
刘健闻言不由往一旁的李东阳身上看一眼,皇帝突然有意要把秦纮提升为三边总督,这点他是没想到的。
提前无论是内阁,再或是文官内部,都没做任何的预案。
李东阳走上前一步道:“陛下,偏关的危机仍旧未能解除,是否也该先等偏关的城塞重修完毕之后,再行做侧重上的调配?如今还当以偏关为军务之重为妥。”
李东阳没直接反对,仍旧是用转移话术的方式,跟皇帝表明,还是应该把秦纮按在偏头关。
以往大明的防备重点,都是在三边,三边的核心区域就是延绥镇的治所榆林卫。
只是因为王越在偏头关打了一场大捷,那边的城墙还被炸塌了,防备重点才突然转移到偏头关,也跟偏头关紧邻草原新兴崛起的部族首领火筛有关。
朱佑樘问道:“那李卿家的意见,是要另选总制延绥等镇军务的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