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六。
这天是张周以翰林修撰第一天上工的日子,张周作为一个普通翰林,却被允许在午门朝议时旁听,当然当天朝议的内容跟他没什么直接关系,皇帝让他来似乎是“别有目的”。
而也就在当天,朝议上一场有关谁来接替程敏政为翰林学士的廷推也在进行中。
文官派系推荐上来的是两人。
一个是翰林侍读梁储,一个是翰林侍讲杨廷和,文官刻意跳开了如今已为侍读学士或侍讲学士的李杰、焦芳和王鏊,似乎就是想在翰林院体系中推出新势力,在这点上显然与皇帝的意见又不相同。
皇帝自己的意思,一直隐着没说,但还是由徐琼推荐上与正统翰林体系不同的第三人选。
“陛下,臣认为应当以南京翰林侍讲学士张元祯调为翰林学士,此人以至孝而着称,掌南翰林院事多年,颇有经验。”
徐琼作为礼部尚书,却并不容于刘健等势力,他的人选更多是考虑到以势力来跟朝廷文官最强大的体系做抗争。
至于张元祯……
听朝的张周很清楚此人的能力,说起来就是那种……强也不强弱也不弱,但常年远离京师官场,一直都在南京处于半赋闲状态的一个闲人,而历史上可能是皇帝对于程敏政之死耿耿于怀,翰林学士的职位一直空了一年多,一直到弘治十三年四月,由南京翰林侍讲学士张元祯充为翰林学士,并在当年十月,增加了一名翰林学士,也就是时为翰林侍读的梁储。
至于杨廷和……
不好意思,杨廷和从弘治十二年四月母亲去世守制开始,一直到弘治十四年二十七个月服阕后才回朝办事。
别看杨廷和在正德到嘉靖转折时期牛逼轰轰的,但问题是如今翰林院的论资排辈,杨廷和与梁储论资排辈可不是最靠前的,上面还有焦芳、王鏊和李杰三人,在历史上弘治年间也未再增加入阁人选。
一直到正德元年十月,焦芳作为时为八虎之首刘瑾的盟友,在内阁三巨头之外成为第四人,随后在当年十二月,王鏊入阁。
至于杨廷和入阁已是正德二年十月的事。
现在光是探讨一个谁来接替程敏政为翰林学士,朝堂上火药味就非常重,张周感觉这比把自己推上去当侍讲受到的阻力还大,就因为这个翰林学士动了朝中传统文官势力的基本盘。
廷推上,有关谁来当翰林学士争得不可开交,各陈述这几个备选者的优劣,而张周则在想:“老程啊老程,你说你是多倒霉?要不是因为你身居在这个职位上,或许就算伱天天在家受贿数钱玩,也没人稀罕理你,可惜你没什么政治觉悟啊。”
……
……
廷推半天,没个结果。
但论来论去都还在这三人中,而徐琼已渐渐落于下风。
朱佑樘终于开口道:“朕认为,以侍读学士王鏊王卿家为翰林学士,也未尝不可!”
这下朝臣才算是明白了皇帝心中属意的人选。
感情我们争来争去,都没符合陛下心中的预期,也难怪从廷推开始到现在,陛下脸一直都阴沉着。
有些大臣也在琢磨,现在要选翰林学士,为何不是从侍读学士和侍讲学士中选?唯一一个侍讲学士还是南京翰林侍讲学士……这用意有点不同寻常啊。
“诸位卿家,王卿家最近两年于东宫为讲官,一直能做到兢兢业业,在诰敕方面也多有建树,朕认为他在选才任能方面,也有自己的主张和论断,何以你们不推荐于他呢?”皇帝就直接问了。
这么好的人,朕非常中意,为什么你们却总要提一些“边缘人物”?
哪怕你们不提王鏊,提一下焦芳和李杰也行啊。
朕也知道,焦芳这个人性格是有点古怪,你们看不上眼,但李杰呢?都是翰林院目前的顶梁柱,为什么你们非觉得要提拔杨廷和跟梁储呢?
刘健听出皇帝言语的迫切,差点皇帝就要直接委命了,他道:“陛下,有关翰林学士用人之事,不妨等这几日从长计议。最好选圈定人选,是否不再增加他人?”
现在皇帝有点小偏执,徐琼那边也属意了张元祯,跟传统文官有了一定的争执。
刘健觉得,既然一时定不下来,那就先确定个方向,然后我们再在杨廷和、梁储二人的造势上做点文章,这二人就提拔起来了。
朱佑樘道:“四个备选,有些多了,要定的话也定为三人。”
这意思是,张元祯和王鏊这两个人不动了,你们阁臣派系也必须要做一下牺牲,把杨廷和、梁储二人中的一个刷下去,这件事由首辅来表态。
刘健听出这层用意,他道:“那陛下,老臣推举杨介夫。”
“好。”朱佑樘道,“那就以此三人为人选。再议它事。”
……
……
翰林学士三个候选人,定为了杨廷和、张元祯和王鏊。
看起来此廷议还要持续一段时间才能出结果,而翰林学士的接位人选也不是很迫切,就在于内阁现在其实已替程敏政把制诰的差事接了过去,翰林院内也将掌院学士和詹事府詹事的差事给分了。
差事不重要,但这个差事背后隐藏的内阁人选,却成为朝中上下相争的重点。
就算是传统文官派系,也会分小的派系,也有很多人眼红于此差事,翰林体系中诸如王华、刘机、张苪、江澜、武卫、白钺等人,也都对翰林学士的职位虎视眈眈,只是他们还不足以在这等时候被推为人选。
朝堂之内,似乎眼下都忘了辽东还在备战。
只有张周说朵颜三卫还会再来,普通大臣则觉得张周是在发癔症,朵颜三卫就算穷疯了,也不敢一而再跑大明辽东撒野吧?再说大明现在还有王威宁这样的名将,他们不怕自己当王威宁踏破草原的第一站?
现在还是关注谁来当翰林学士,更符合他们的利益。
……
……
朝议结束之后。
张周没有离开,而是跟着萧敬往乾清宫走,却还没走出几步,就见到朱佑樘在那等他。
“……秉宽,你也看到了,朕其实想举荐王济之,但反对的声音却不少。”
张周很想说,陛下您何必坚持要跟文官唱反调呢?
不过想想也是。
现在皇帝可能是觉得自己“翅膀硬了”吧。
朱佑樘道:“你可知朕为何要用王济之?”
张周苦笑道:“不会是因为臣吧?”
“呵呵。”朱佑樘笑眯眯道,“真被你说对了,正是因为你,朕想的是,如果他做了翰林学士,跟你之间应该就没那么多隔阂。今天你也要去翰林院到任,朕已让人跟王济之打了招呼,无论他是否当翰林学士,你们在东宫进讲时,都要通力配合。”
“这……不好配合啊。陛下应该知道,臣是新人,王学士再客气,也只把臣当个打杂的。”
张周很清楚自己几斤几两。
如果是按照传统方式去给太子授课,王鏊肯定不会接纳他的。
他也不指望王鏊会改变对他的一些成见,就算是座师又怎样?王鏊还是有其传统文官架子的,张周在之前皇帝安排江南考生去拜座师时就发现,王鏊骨子里的傲气是容不下新人跳脱的。
朱佑樘道:“他能跟你配合,你就与他配合,配合不了的话……朕已有主意,让你可以单独给太子进讲。具体的,你过去之后就知道了。”
“……”
张周也有点无语。
还说把王鏊提拔为翰林学士在帮我?一扭脸,就要把我摆在跟王鏊对立的立场上。
陛下,咱有点言不由衷啊。
“秉宽,你觉得济之跟另外两人争,机会大不大?朕如果坚持的话,应该能让刘阁老他们同意吧?”朱佑樘很认真问张周的意见。
张周想说,你当皇帝的,肯定是以你选的人为优先。
但就怕王鏊跟程敏政一样,一旦他受到格外关照,就要倒霉。
张周笑道:“如果是这三人的话,那王学士的机会还是很大的。”
“唉!”朱佑樘叹道,“倒是朕觉得,杨介夫的能力也不低,过去两年给太子授课,还有在编撰书籍方面,他都是很有一套的。只是资历低了一些,其实朕还是很欣赏他,若没有你这层关系,拔擢于他也不是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