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林瀚一听,稍微松口气。
手底下的一个愣头青的学生,非要去参劾三位内阁大臣,结果落到东厂手里,虽然现在还没见是什么样子,估计半条命也没了吧?
刘健一脸谨慎。
皇帝抓江瑢是给他们内阁面子,现在放江瑢,也是给他们内阁面子,放人时还特地让萧敬来通知一声……这面子算是给足了。
“建昌卫指挥佥事彭泉呢?”刘健问道。
现在江瑢放了。
那彭泉也该放了吧?
萧敬摇摇头:“人还没到京师,具体该如何处置,还要等陛下吩咐。刘阁老不宜再问啊,咱家也知晓,一个监生的死活,到底是没那么重要的。”
刘健吸口凉气。
先前萧敬已经严厉警告过他们,这次萧敬来,又跟来警告他差不多。
江瑢参劾伱们,人抓了人又放了,给你面子,那你也要投桃报李,不要再提什么彭泉参劾张延龄的事。
萧敬特地提到“监生的死活”,分明也是在暗示。
你再纠缠不休,难保江瑢从刑部出来之后,不会再被东厂拎回去,下次他能不能从东厂活着出来,可就两说。
江瑢如果参劾你们内阁三位大臣,死在诏狱里,那时你就算做再多努力,一口黑锅还是要扣到你们内阁三人的头上,你们觉得文人还会像现在这样推崇你们三位,说你们高风亮节?
人都救出来了,咱就别提了!
刘健岂能听不懂这是在威胁他?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点头道:“萧公公放心,在下不会再多问。”
如此一来,等于是刘健先放弃了营救彭泉。
……
……
刘健从文庙回到内阁值房,一脸严肃,将萧敬见他威胁他的事跟李东阳和谢迁说了。
二人都是聪明人,一下就明白皇帝的用意。
谢迁苦笑道:“有罪不究,告官的先被法办,真是没天理了。”
李东阳瞪他一眼,好似在说,你这是在暗示江瑢检举我们而被法办吗?
刘健道:“我思忖过,过去数年,陛下对阁部逐渐倚重,票拟多被采纳,若因此而令言路闭塞,那我等难置身事外。”
“阁老……”李东阳听不下去了。
现在皇帝都没认为是我们阻塞言路,下面的大臣也没这么说,难道还让我们自我反省?
“从去年开始,陛下有事不再过分倚重于阁部票拟,也不再单独召见征求意见,这便是不好的先兆,若我等还不思改变,此种境况只会愈演愈烈。”
刘健还是有危机意识的。
江瑢举报他们,不是空穴来风。
很多人都忌惮他们内阁这三位,无论他们是否为国为民,是否可以问心无愧,至少他们身上具备了明朝废黜宰相之后,文臣最接近宰相的气质。
明朝废黜宰相,就是怕文官擅权。
而他们正在一步步往一手遮天的方向发展。
李东阳道:“若因此,连一个检举外戚不法的武将都保不住,只怕说不过去吧?”
刘健摇头:“陛下已给了转圜的余地,不能再只进不退了。”
文官的进,就是皇权的退。
刘健话不多,但道理是明白的。
李东阳和谢迁面色都很严肃,似也明白刘健不是在危言耸听。
谢迁道:“那陛下在此事上,到底听谁的意见更多?印公、厂公?还是皇后?再或者是……张秉宽?”
以谢迁的意思,既然我们不能再插手西北军政,也不能再提彭泉参劾张延龄的事,那也该知道,皇帝下一步打算怎样吧?
皇帝在此事上,应该也不会凡事都自己去斟酌对策,总要问人意见。
那到底是谁的意见比我们还重要?
李东阳就谢迁的问题,进一步分析道:“张秉宽始终是文人,若他有意为彭泉说情,理正是非,还是能递上话的。但就怕皇后会给陛下施压。”
朝中文官举报张家兄弟,照样会被厂卫法办,更何况是个没什么地位的武将?
彭泉这么做,说他耿直也好,说他傻也好,总之是犯事了。
现在皇帝为了包庇小舅子,连内阁首辅都威胁,不允许再提及这件事。
这种情况下,靠张周进言,有个屁用?
刘健打量着谢迁道:“于乔,你能去见见张秉宽吗?”
“什么?”
谢迁一怔。
这时候,居然让我去见张周?
我可是内阁大臣,就这么去见个贡生?再说我谢某人也不擅于这种跟年轻士子的交际啊,怎么不找李宾之?
李东阳道:“我去吧。”
刘健摇头:“于乔去最合适,无须登门拜访,也不要派人去请,找个由头见。若他以后还想出仕,就还是会打交道,问他什么,多也是会应答的。”
这时候,刘健所能想到的,那就只能是走一点不一样的路了。
跟戴义、萧敬这些人,沟通起来不方便不说,还会有外臣跟中官勾结的嫌疑。
反而是直接去问张周,简单明了,或许还能打探到不一样的消息。
……
……
谢迁当天就去见张周了,所用的方法很简单,就是派自己的一个车夫,去张周府上投递了拜帖。
然后他也不上门,找个就近的茶寮坐下,一边喝茶一边等张周来。
在他看来,张周知道他要相见,无论如何都是要给面子的。
结果……
张周没亲自来,却只是让自家的下人贾老水,送了一封信过来。
“什么意思?”谢迁坐在那,看着憨憨一般的贾老水,人还有点懵。
张秉宽啊。
谁给你的勇气,连内阁大臣亲自来见你,你都不出来的?
非要我上门,在门口等着见你,把礼数做足了,你才肯见是吗?
贾老水不太明白这些政治的道道,他道:“这位老先生,我家老爷说了,就算是您来,他也不方便见面。我家老爷说,您想知道的事,在这信里都列出来,您若还有想问的,他也回答不了。”
谢迁一听,心说这小子够玄乎的。
知道我要来,还知道我要问什么,还把我所关心的问题都列在上面。
谢迁随即将信打开,已忍不住想知道上面有什么。
两句。
第一句:“车到山前必有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第二句:“善恶到头终有报,人善人欺天不欺。”
谢迁微微皱眉,似大概明白其中两句的意思。
第一句是在提西北局势,第二句则是在提彭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