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正堂内。
王越坐在客位,对张周很是恭谨,张周总算见识到王越对得宠大臣的那种发自骨子里的巴结。
“王侍郎怎肯光临寒舍?敝府寒酸,刚搬过来不久,还不曾接待过像王侍郎这样的朝中要员。”张周笑着。
意思是,以你的身份,没必要亲自来拜访,要叙事完全可以派人通知一声。
王越道:“在下听说陛下和太子也曾到过贵府。”
“哦。”
张周一听就明白了。
王越已打通“天地线”,宫里已经有人对他放出风声。
只是他获取的消息还不是很准确,只是朱厚照来过,还在这里跟他儿子打了一场泥架,皇帝不过是在街口等着相见而已。
既连朱佑樘父子俩曾来过的事都知道,那应该别的事都打听清楚了。
“王侍郎,有话直说。”张周笑道。
王越见张周面带随和笑容,将张周审视半天,也没把准张周的脉搏。
像书生不像书生,像方士又不像方士,明明已得圣眷,却还显得如此随和低调。
他在想不明白的情况下,就不太好开口。
张周道:“我进来时,看到门口有载着贵重物品的马车,王侍郎可是来送礼的?抑或王侍郎有何难言之隐,比如说是有所求?不妨直言。”
王越一怔。
随即想到张周是方士,据萧敬所说此人连天火几时来都能掐算,那在张周面前刻意藏掖就是自欺欺人。
以王越七十多年的人生经验,方士都是人精,最懂得洞察人情世故。
“老朽的确是来拜会张先生,送了一些薄礼,却并非是有事相求,只是来答谢救命之恩。”
王越还想绷着。
但张周从王越一个自称的变化,也就是从“在下”变成“老朽”,就明白了王越的弦外之音。
我已经年老体迈,将要入土,甚至已经死过一次,就是想把曾经属于我的东西给拿回来。
张周叹道:“王威宁在西北可说是声名赫赫,草原上闻听这名字,无不胆寒,有人将王威宁与冠军侯相提并论。”
“不敢。”
王越急忙道,“往事已不足道。”
张周道:“那王侍郎目的是什么呢?将来是想位列兵部尚书?呵呵,请恕在下直言,若是一般大臣,能做兵部尚书,已是为官者最高的目标,但对于王侍郎……只怕眼界不会如此短浅吧?”
张周这番话说得,让王越无地自容。
王越的目标,当然不是做什么兵部尚书。
他是想把威宁伯的爵位给拿出来。
成化十六年,他以威宁海之战的功绩,封威宁伯,赐世券。
在大明,爵位分两种,一种是有世券的,一种是没有世券的,区别在于,一个可以世袭,另一个不可以世袭。
对于王越来说,他一把老骨头,自然知道当个兵部尚书,跟没有世券的威宁伯也没区别。
但关键是,他曾经可是做了三年有世券的威宁伯,只因交通汪直,在汪直落罪后被夺爵……当他享受过那种高位,还能把荣光世代传下去,怎还会甘心做个兵部尚书?
王越见张周如此直接了当,也就不再遮掩,叹道:“老朽本以为,能在西北取得一些功绩,贺兰山一战,老朽已尽心竭力,奈何狄夷不与我大明兵马正面交锋,即便追击,也未取得太实际的战果。老朽恐已无诸多时日,只怕是……要饮恨此生。”
看似是在抱怨自己错过良机。
其实他是在跟张周提请。
你看你张先生现在正得皇帝的眷顾,能否去帮我说一下,以贺兰山一战的胜果,把威宁伯给我还回来?那我就死而无憾。
张周叹道:“王侍郎,贺兰山一战,相比于成化年间您取得的那些战果,的确是稍逊一筹。”
王越听了,登时心底失落。
这口吻,跟皇帝评价他的“贺兰山大捷”时近乎一模一样。
都是觉得,他这一战比之成化年间的胜果有所不如。
其实这意思也很明显。
伱当初因功取得威宁伯的爵位,后来被夺,那你想复得,怎么也该取得一个差不多的功绩,皇帝跟大臣说的时候才有底气,甚至才会替你去说。
而你现在……
贺兰山大捷就那么回事,你还因为交通李广的事,被那么多文臣参劾。
皇帝不追究你过错,都算是对你很客气的,你居然还有脸让我去帮你就贺兰山之战的成果申请爵位?
说好听点,你这叫强人所难!
说不好听的,你这叫臭不要脸!
王越叹息道:“在下也是知道,这一战,的确不如当初,可是,如今草原上形势已与先前不同,想再取得那般功绩,只怕是……不易。”
王越取得战果时,正好是草原人最得瑟的那几十年。
大明土木堡之战后,草原有重新占据中原的想法,经常倾巢出动,那时草原上群雄割据,谁都不服谁,扰大明边陲时也是能上多少人就上多少人。
虽然大明边疆很遭殃,但也给了王越这样擅于用兵的人机会。
但现在……
草原势微,他们自然也知道再想掠夺大明不容易,再加上王威宁的名声的确是声震草原,听说他来,谁还敢跟他正面交锋?
张周道:“可是我听说,过去数年内,草原上一股势力正在崛起,好像草原有重新归于一统的倾向。”
“哦?”
王越闻言很惊讶。
这你都知道?
你不是书生,或是方士吗?难道你对草原局势也有了解?
张周侃侃而言:“以我所知,此人名叫达延汗,比之之前的那些鞑靼小王子,血统更正,他在过去数年内,已吞并了很多草原部族,很多部族也愿意归其统辖,而那些边缘的部族,时今已难从草原上获得丰美的牧场,只能往大明方向迁徙,甚至入河套等地。”
“这……”
王越很想问,这些事,你是从何而知?
我也是去了西北之后,才隐约打听分析到。
大明跟草原之间,形成了很大的信息屏障,这些怕是连皇帝都未必清楚。
张周道:“在最近几年,大明边陲受袭扰颇多,就在于此,那些草原部族,很可能未来几年还会有扰边的情况出现,而且都是掠一把就走……怎么说呢,就是来得人多,去得也快。”
王越一听,心中无比之激动。
王越问道:“那张先生能推算到他们几时来吗?”
张周好奇道:“王侍郎居然认为,我能推算出他们的行军动向?我只是个书生。”
王越苦笑道:“老朽一生经历事情太多,很多事由不得不信,就好像张先生的能耐,连陛下、太子和宫里的诸位贵人都那么推崇,老朽自然是坚信不疑。”
张周算是听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