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祐樘道:“本来朕不想以家事来烦扰诸位卿家的,皇儿尚在襁褓,身体染恙也都是常情,只是这次皇儿病情较为严重,朕便用了秉宽留下的一些法子,顺带还叫了秉宽曾教过的一名弟子,她便入宫来给皇儿诊病,如今还在內苑照顾于榻前。”
在场大臣本来还觉得跟张秉宽没关系,说来说去……还是张秉宽的阴影不散。
但李东阳之前已经跟刘健、谢迁透露过,宁彤跟张秉宽之间有联系的,既然宁彤能入宫诊病,必然跟张周有关系。
李东阳显得很果敢道:“张周医术了得,臣等是见识过的,且在治病时敢作敢为,有悬壶济世的仁厚之风。但若是他人在外,却以他人来诊病,还让陛下疏离太医院中人,以此产生了任何不妥之事,只怕都会影响到太医院将来的威望,也会影响到张周本人于朝中的立处。”
朱祐樘闻听此话,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内阁什么时候要这么公开表扬张周了?
还说他医术了得?
再琢磨一下这话的深意,突然又觉得,好像说来说去又是在给秉宽挖坑。
而且朱祐樘还听出一个变化,那就是今日无论刘健还是李东阳,都是直呼张周其名,而不是称呼官职、爵位,虽然主因是张周回朝之前他连张周回来干什么都没定,但他总觉得内阁对张周是憋着坏。
“唉!治病这种事,让病患的家人自行决定由谁来治病,非要每件事都牵扯到家国大事中来吗?”
朱祐樘说这话的时候,也是翻个白眼。
大概的意思是。
真是服了你们这群人了,什么都要上纲上线,你们非要说,这次若是皇子的病治不好,也是他秉宽的责任呗?
李东阳却显得很淡然道:“陛下应当处处以事来定则。”
“行了。”朱祐樘道,“病还在治,回头再说吧。”
……
……
朝议到解散之前,没人再提过皇子生病的事。
朱祐樘也因为儿子有张秉宽的“女弟子”入宫治病,心头大石基本已落下,当他这个当爹的情绪好转之后,也就不会再把很多负面情绪带到朝堂上。
朝议之后。
众大臣也没有在刘健三人面前谈及张周的事……现在他们可不像屠滽、白昂、闵珪、周经他们在朝时那么果决。
如果非要揪着张周的事不放,他们也怕自己很快就会退出朝堂,把位置让给别人了。
内阁三人回到值房。
谢迁最先发表疑问道:“宾之,今天不对劲啊,你明知为了个治病的事,还不是张秉宽亲自治病,跟陛下提那些,丝毫没有意义,你却好似执迷不悟一般引起陛下的不悦,这是图什么?”
“呵呵。”李东阳笑了笑,不作答。
“打哑谜?”谢迁皱眉。
刘健道:“你是想让张秉宽树敌吧?”
谢迁一怔。
张周在朝堂崛起,似乎已经无可避免。
为了避免以后张周把朝堂攥在自己手里,那就需要让更多的人去防备张周。
今天是太医院的活被张周的人给占了,回头别的衙门是不是也如此?之前已经有过钦天监的案例了……难道各衙门不怕,最后他们的差事都被张秉宽一人给承包了?
谢迁想到这里,咋舌道:“宾之,你顾虑还挺长远的。”
李东阳抬手阻止了谢迁马屁一般的恭维言辞,道:“张秉宽治病的本事,我早就见识过,我也是承其恩德的。”
谢迁面色尴尬。
想到李兆先因为张周捡了一条命,谢迁似乎也明白,若是李东阳非要在张周治病这件事上去攻击,那就有点“恩将仇报”了。
李东阳道:“其实我反倒觉得,在治病这件事上,太医院的人过于迂腐和循规蹈矩了。”
“呵呵。”谢迁笑道,“你还真是让人琢磨不透啊。”
意思是,我们以为你是在踩张秉宽,感情你是在抬他呢?
李东阳叹道:“规矩本就是如此,其实我也是想提醒陛下,若是张秉宽过多牵扯到了职责之外的事,只怕会引来他人的针对。我是出自善意,不要往别的地方联想。”
“行,是我小人之心了。”谢迁赌气一般往内室而去,大概是去拟票拟去了。
内阁三人也会有情绪,李东阳见怪不怪。
……
……
等谢迁走了。
刘健将李东阳叫到了西厅内,把门关好之后,刘健问道:“治病这件事,我也觉得,陛下有些偏执了。”
李东阳道:“以我所知,陛下头几日也完全是采纳太医院的诊断方子,但收效甚微,但昨日用过宁氏女的方法后,当天皇子的病情便有所好转。”
刘健皱眉道:“你也是听太医院的人说的?”
李东阳点头道:“说是出自李公公之口。”
刘健道:“那太医院的人岂不是自乱了阵脚?”
李东阳道:“太医院本就是朝中特殊的衙门,跟内府过从甚密,所行之事与我等也少有交集。我倒是怕,陛下会把张秉宽的人,用到朝中的方方面面。”
“哦。”刘健会意点头,“你还是在防着张秉宽。”
说到这里,刘健对李东阳也是很“满意”的。
你李宾之干什么都好,就是别去捧张秉宽的臭脚,先前你对谢于乔说的那番话,可是让我很伤心啊。
但李东阳心明眼亮,他岂能看不出刘健的态度?
谁又知道这是他的真心话?还是在搪塞和敷衍刘健?
刘健道:“张秉宽几时回京,先前让你去问询过,可有消息?”
李东阳摇摇头道:“路途太远,无法知晓,但既是与太子一同北上,估摸半路并不会太过于张扬,陛下已明言他回京后是立于兵部尚书,我等只在军政之事上有备便可。过分的在意,也只怕会分心。”
“嗯。”刘健又在点头。
这相当于是他对李东阳的一次“考察”了。
显然李东阳的回答,算是让他觉得满意。
既保持了内心对张秉宽的防备,在人前还喜欢“装样子”,甚至在谢迁面前都能掩藏心中“真实的想法”,已经具备了“做大事”的潜质。
刘健似也明白到,除了李东阳之外,没有人能成为他的接班人。
毕竟连谢迁在针对张周的事情上,都显得“稚嫩”了。
敌对和和睦都不是成熟的表现,反而是那种表里不一的情绪,才是首辅该具备的潜质。
“宾之,我入阁部这么多年,这两年是最难做的,但我也熬过来了,以后可能要多靠你了。”刘健有感而发道。
李东阳无奈点头。
刘健是在弘治十一年接替徐溥为首辅的,而正是这两年首辅生涯,也正是张周崛起的两年,刘健真正见识到了“既生我何生他”的困窘。
我不当首辅,你还不冒头,我一当首辅你就到处现眼?
“但也不能说,张秉宽就毫无为朝廷做事之心。”
刘健好似交待后事一般道,“以前我更多希望他走上正途,但如今看来,连他自己都无从选择。陛下既要用他,定是要让他自成一脉,也是为朝中局势的平衡。我便想,将来无论是阁部,还是朝中人,多要与其虚以委蛇,过分的偏执没有什么好结果。你明白其中之意,我也能更多放心把内阁交给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