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啊。”朱祐樘起身,从乾清宫的案桌之后走下来,到杨鹏面前,“之前就有人说过,一旦朕的子嗣不多,就会有人觊觎皇位,对那张龙椅有不寻常的想法,现在是被说中了。是朕的兄弟吗?”
杨鹏急忙回道:“还没查出具体是何人。”
朱祐樘走到杨鹏身边,就是刻意要压低声音,似也是避免有外人听到,他道:“不管是谁,要严查。如实上报,哪怕是朕的至亲,也无须隐瞒。”
“是。”杨鹏俯首领命。
朱祐樘好似感慨道:“先是勋臣,再是文臣,后有外夷,可能下一步,朕就不得不对宗藩出手了,宗藩那么多族人,耗费朝廷无数的帑币,却还有人惦念着要祸乱朝纲,换了以往朕定会想得过且过,但现在他们犯到朕和秉宽的头上,那就别怪朕不念旧情。”
杨鹏一听就明白了。
皇帝现在是硬气了,军事上有建树,又知道这两年对草原用兵,准备还不够充分,那就先利用这两年在北关制造兵器及练兵。
也不能只顾着对外之事,在草原用兵之前,皇帝似乎有意收拾朝廷内外一切隐患,就好像张周对女真用兵,对朝鲜施行离间和颠覆一样,目的都是为了控制内局。
现在辽东的事情基本平息,皇帝便想着对大明宗室下手,自然也还是会继续借助张周的力量。
“杨鹏,你不会让朕失望吧?”朱祐樘突然厉目打量过去。
杨鹏急忙道:“奴婢愿为陛下肝脑涂地。”
“哼。”朱祐樘道,“其实一直以来,攻讦你的奏疏也不在少数,而细查之下,有很多事其实你也做过,要不是你趁秉宽的手,能为他所用,朕或早就将你调去不相干的衙门。”
杨鹏跪下来道:“奴婢该死。”
当太监的,要深切领会皇帝的用意,这是敲打,强行为自己辩解的结果,就是失去皇帝的信任,甚至是失去自己的小命。
朱祐樘道:“元凶查不出来,就先把那些不好的风闻给压住,尤其不能让京师的士子随便参与其中。”
杨鹏道:“回陛下,如今京师中士子都在忙着谈论心学和理学之争,对莱国公并非有过分非议,即便是支持理学的,也认为当在莱国公回朝之后,在学术上压制,并不会无端去攻击。”
“他们倒还识相。”朱祐樘冷冷道。
杨鹏分析道:“或许那些士子也都是顾全自己的颜面,认为在学术上若无法将莱国公所创立的心学压制,去攻击莱国公的为人,以及其为朝廷所做的那么多事,是为手段不正,才未去传播谣言。”
朱祐樘道:“你觉得,他们是这么讲道理的人吗?”
杨鹏一想,应该不是。
文人最喜欢揪别人的小辫子,尤其张周还树立了那么多敌人,在朝中声望那么高,他们就真的不会去从张周的私德去质疑张周的学术?
朱祐樘一摆手道:“这两日你便动身去永平府,去那边接应秉宽回京,路上把你所查的一并告知于他,等他回京之后正好接手调查。记住不要将消息外泄。”
“是。”杨鹏感觉到。
自己这个提督东厂太监,其实就是个傀儡,皇帝真正让把东厂交给张周,只是碍于张周是为文臣兼莱国公的身份,不方便让张周正式接手。
这似乎也解释了,为何他杨鹏到现在连个司礼监太监都不是,居然可以提督东厂,而比他有能力的韦彬和陈宽等人却拿不到这差事……还是因为之前他巴结张周表现非常“出色”,或者说在皇帝看来,他杨鹏是个当狗的好材料,这才会把他抬到现在的位置,也是为张周处置东厂之事做准备。
……
……
杨鹏离京,是在秘密中进行,朝官是不可能知晓的。
但萧敬作为司礼监掌印太监,却很清楚杨鹏的动向,尤其东厂之前还是他的地头,哪怕他现在不提督东厂了,也是因为他“高升”司礼监掌印,东厂内的人对外人可以隐瞒,对他可不敢有任何的欺瞒。
陈宽作为如今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也本应该是厂公的不二人选,现在被杨鹏占了位置,他自然有所不服。
最近陈宽跟萧敬走得很近,可说是极尽巴结,就是为了让萧敬帮他把杨鹏给弄下去。
“杨鹏从给李广当走狗,就一直对咱这些人不敬,到现在他还是那么目中无人,现在他觉得有莱国公为他撑腰,可能都在想如何取代咱家!”
萧敬提到杨鹏,也是恨恨然。
他提督东厂时,杨鹏作为他的手下,就屡屡跳过他去巴结张周,在帮张周督造清宁宫、翻修张家家院时,杨鹏便屡屡出面,甚至还想帮张周引介那些有送礼意图的传奉官……这些连萧敬自己都无缘接手。
等于说这些权力,本来属于李广,李广倒台之后杨鹏没有把权力交给他,而是想转交给张周。
后来张周崛起,皇帝严令内官不得干涉朝中用人大事,以至于那些贪赃枉法的机会最终也没落到他萧敬头上……萧敬名义上是清正廉明,但这种别人往自己口袋送银子,以前都还是潜规则,丝毫不用被担心问责的事,他当然会气恼于杨鹏的“背叛”。
陈宽道:“杨鹏在东厂时,可就是李广安插过去的,他对您不敬,便不会容于朝中这些人。”
萧敬冷冷道:“他去见莱国公,等于说是向莱国公投诚,还是陛下吩咐他做的,杂技这些人又如何?难道派个人,去跟莱国公表明一下立场,说咱也会跟莱国公一条心?莱国公能信吗?”
“那……”陈宽有些忌惮。
既不能站在张周一边,或者说不能取得张周的完全信任,那司礼监现在就要站在张周对立面了。
之前在戴义为掌印太监时,陈宽和韦彬似也不用担心跟张周交恶的问题。
可现在……张周既有权倾朝野的倾向,萧敬自然容不下,以后司礼监两个秉笔太监,就等于是被萧敬架着绑到了张周的对立面。
在张周如日中天的时候跟张周对着干,那跟自寻死路好像也没什么本质不同。
萧敬道:“把消息外泄出去,就说是宗室有人想颠覆朝廷,故意中伤陛下跟莱国公的关系,恶意诋毁莱国公过去两年的功勋。”
“这……怕是不妥把?”陈宽不太想这么做。
皇帝没说让把事泄露出去,却是身为皇帝近臣的太监,尤其是萧敬这般的掌印太监去泄密,有点……违背了身为内官的准则,那就是一切以皇帝的意思为先。
“你是朝臣,还是家奴?”萧敬突然冷冰冰问了一句。
陈宽一怔。
在他思忖之后大概明白,要是家奴的话,那的确应该以家主的意见为先。
如果是大明的臣子,那就应该以朝堂的稳定为重……
萧敬继续道:“事在暗中传,跟事在明处传,意义是有所不同的。也当是让那些心怀鬼胎的人,有所收敛吧。你觉得咱家是在害莱国公?还是刻意违背陛下的旨意?”
陈宽心想。
你萧敬不会看不出来,陛下有意要针对宗室吧?
这时候把事摆到明面上,还让可能牵扯其中的宗室成员有所收敛,那不等于是在暗中破坏皇帝的计划?
但要说这是跟皇帝和张周作对……好像也没那么严重,同样是在扼制谣言,所用的方法不同而已。
但怎么看,萧敬好像已不单纯是跟文臣站在一起了,有点是在往保宗室清誉的方向发展。
“这是对付杨鹏的手段。”萧敬再次用言语去宽慰陈宽,“让杨鹏手足无措,那他在东厂的差事办不好,陛下就会另择提督东厂的人选,你不就有机会了?”
“是。”
陈宽打消了疑虑。
他是不得不接受萧敬的授意,因为他陈宽现在没有资格去与任何人叫板,退一步说,即便萧敬被皇帝厌弃而赶出皇宫,照理说也不会太影响到他陈宽的地位。
皇宫就是这样。
都是皇帝的家奴,如果一动一大窝的话,那皇宫内近乎所有人都有派系,每次的斗争都要倒一片,很可能皇宫内从政的太监人数都不够了。
“唉!”
萧敬重重叹口气道,“莱国公回朝,这半年多的好日子,也算是到头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