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路漫漫(1 / 1)

砯崖 元迪 4256 字 1个月前

野菊花仿佛在一夜间从地底神奇地冒了出来,像是大地母亲在沉睡中孕育出的一群活泼的精灵。盛开的和尚未盛开的紧紧地挤在一块,满满地塞了半个山坡,那场面蔚为壮观。初升的阳光温柔地洒下来,如同轻柔的薄纱,轻轻地亲吻着每一朵野菊花。野菊花们欢快地接受着阳光的爱抚舒展着身姿,绽放出最迷人的笑容。那明晃晃的一片,宛如一片金色的海洋,波光粼粼。晨风吹拂而过,花朵们随风摇曳,像是在欢快地舞蹈,又送来阵阵清幽的芳香。这香气清新宜人,仿佛能洗净心灵的尘埃,让人沉醉其中无法自拔。盛开的野菊花,尽情地展示着自己的娇艳与妩媚,每一片花瓣都像是精心雕琢的艺术品,细腻而动人,它们骄傲地昂着头,向世界展示着自己的美丽。而尚未盛开的花骨朵儿,则羞涩地紧闭着,宛如一个个怀揣着秘密的少女,充满了期待与憧憬,它们在等待着属于自己绽放的那一刻。

蒋家小嬢提着木质食盒,脚步轻盈地进了杜鹃别院。别院中的莲池,水波微微荡漾,清澈的池水在阳光的映照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宛如一面巨大的镜子,映照着天空中变幻的云彩。池边的回廊蜿蜒曲折,犹如一条灵动的游龙。回廊的木质栏杆历经风雨的洗礼,略显斑驳,却更增添了几分古朴的韵味。回廊尽头,摆放着一张精致的梨木矮桌。桌上一朵淡黄色杜鹃花绽放其中,那杜鹃花花瓣娇嫩如丝,色泽淡黄中带着一丝粉嫩,宛如少女羞涩的脸庞,透着清新与柔美。花瓣边缘微微卷曲,如同精心雕琢的艺术品,细腻的纹理清晰可见。细长的花蕊从花瓣中优雅地伸出,顶端点缀着金黄色的花粉,散发着若有若无的芬芳,那芬芳在空气中轻轻弥漫,仿佛能抚平人心底的褶皱。两个草垫蒲团分放两边,安静地等待着主人的落座。蒲团上的草丝整齐而细密,带着大自然的质朴气息。肖童已然在这里静坐了半个时辰,她神色宁静,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小嬢早安!”肖童听到脚步声,起身恭敬地给蒋家小娘施礼。她的动作优雅,眼神中充满了尊敬。

蒋家小嬢把食盒稳稳地放在矮桌旁,动作轻柔舒缓。她伸手从里面取出一个碗,碗里的白粥热气腾腾,米粒绽开,像一朵朵白莲融入在白亮的米浆里,看上去极为诱人。继而,她又在桌上细心地摆上竹筷和一小瓶食盐。

“姑娘请用早餐。”蒋家小嬢恭敬地退开两步,站在左边一旁,双手交叠于身前,微微垂首,等待着肖童享用早餐。

“是今天吗?”蒋家小嬢饱含疑惑与期待的声音悠悠响起。蒋家小嬢乃是五十里外蒋家米铺的大小姐,昔日在蒋家,她可是被众星拱月般簇拥着。自幼便与山下那老和尚定下了娃娃亲,本以为此乃天赐的美好姻缘。怎料想,这老和尚年轻时就一根筋地死心眼,决然一头扎进了佛门,对尘世的情爱全然不顾。

这蒋家小嬢亦是个执拗的性子,心中认准了这段姻缘,便决不肯轻易罢手。她几番狂热追逐,费尽了心思,使尽了浑身解数。随着岁月匆匆流逝,这一番执着的苦苦追求,非但未能让老和尚回心转意,反倒只是磨平了她自身的棱角。曾经那个任性骄横、敢爱敢恨的大小姐,逐渐变得沉稳且内敛。最终,她亲自挽起了发髻,敛去了曾经的锋芒与傲气,在山顶小院做起了老夫人的管家。就这般,她将人生中最为美好的夏与秋,皆耗费在了无望的痴痴等待与默默付出中。春去秋来,花开花谢,她的青春和热情于岁月的长河里缓缓消逝,仅留下了那一缕淡淡的忧伤与无尽的慨叹。

“是。”肖童干脆利落地回答。

蒋家小嬢轻柔而娴熟的盖上空食盒,随后微微鞠躬,转身向着小院走去。她的身影在阳光的斜照下,拉出一道细长的影子。不大功夫,她用竹篮子提了三双厚底布鞋出来,那竹篮子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着。三双布鞋整齐地摆放在篮子里,鞋面洁净,针脚细密,显然是经过精心制作的。

“姨姥姥还真会疼人。”肖童看着小嬢手里的鞋,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苦笑,那笑容中似乎带着几分无奈,又藏着些许感激。他缓缓喝完碗里的白粥。

“有劳小嬢。”她轻声说道,语气中满是尊敬。放下碗筷,她缓缓转身,静静地看着莲池。虽已是入了秋,莲池中的花朵渐次退去,往日的娇艳不再。然而,那莲叶却正是正绿的时候,一片片莲叶挨挨挤挤,铺满了整个莲池。那翠绿的颜色浓郁而深沉,仿佛要将这秋天的寂寥都给驱散。微风拂过,莲叶轻轻摇曳,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似在低语,又似在诉说着季节的更替。

静,静得仿佛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沉睡,静得听得见莲池里的鱼儿打哈欠。两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周遭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一般。许久,小嬢打破了这份沉寂,缓缓说道:“是夫人的吩咐。”她的声音在这静谧之中显得格外清晰,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辛苦小嬢,小嬢慢走!”肖童轻轻的道别。她的声音轻柔而平和,如同宁静氛围中的一缕微风。蒋家小嬢收拾起碗筷,她的目光落在端坐在蒲团上的肖童身上,欲言又止。那眼神中似乎藏着千言万语,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她的嘴唇微微颤动了几下,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我明白的,请转告姨姥姥,露娜会好好的。”肖童说完,缓缓起身进了小院。

她轻柔而缓慢叠好月白色长袍,仿佛每一个褶皱都承载着她的思绪。随后,换上一身宝蓝色丝绸衣裤,那丝绸的光泽在阳光下闪烁着,宛如流动的宝石。脚上只穿了单层的软底鞋,每一步都显得轻盈而优雅。肖童抬手用指尖抹去眼角的一丝清凉,那指尖的触碰仿佛带着无尽的温柔。从微红的眼眶里看出去,视线变得模糊而朦胧。闪动的露珠撒落在鞋架上唯一一双宝蓝色的细高跟鞋上,晶莹剔透的露珠宛如珍珠般点缀着鞋面,折射出五彩的光芒。

回去,一旦出了山城就回到那个残酷的战场,那个充满未知、生死未卜的战场,那个仿佛恶魔肆虐、不留一丝生机的战场。肖童的心在颤抖,每一次的跳动都带着深深的恐惧和无尽的担忧。那里的伙伴在挣扎,在痛苦中奋力抵抗,他们的呼喊声在肖童的脑海中不断回响。那是绝望的呼唤,是对生存的渴望,是对和平的祈求。每一声都如同尖锐的利箭,直直地刺进肖童的灵魂深处。他仿佛看到了伙伴们伤痕累累的身躯,看到了他们被硝烟熏黑的脸庞上那一双双充满恐惧和坚定的眼睛。他们在枪林弹雨中穿梭,在炮火轰鸣中坚守,只为了那一丝渺茫的希望,为了心中的信念。

古老的山路蜿蜒曲折,如今已经堆满了尖利的碎石,那些碎石形状各异,尖锐的棱角在阳光下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芒。一顶蓝色的小帽在这碎石上缓缓地移动,显得那么渺小而孤独。单层软底鞋从踏上碎石的那一刻开始就是硌脚的,每走一步,都能感受到尖锐的石子透过薄薄的鞋底刺痛脚掌。不到半柱香的功夫,鞋底已完全扎穿,露出一双细嫩的小脚。那小脚的肤色光洁如婴儿,细腻的肌肤与粗糙的碎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碎石在小脚的踩踏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仿佛在嘲笑这双小脚的不自量力。然而,那小脚却没有丝毫退缩,坚定地向着前方迈进。只见那蓝色小帽下,是肖童倔强的面庞,她紧咬着下唇,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融入了周围的尘埃。

风从山顶俯冲下来,带着凌厉的气势,仿佛要席卷一切。盘王山顶上那多年不曾打开的琴房,此刻竟响起古老的音符,音符犹如穿越时空而来,带着岁月的沧桑和神秘的韵味。老者高亢的吟唱在群山之间回荡,声音激昂而豪迈,似要冲破云霄,震撼天地。“官若水兮,民犹石焉。水者,或清或浊,或恣肆吞啮。清则澄澈如镜,浊则秽乱无章,肆意而为。石也,纵坠泥沼渊薮,亦随世沉浮。祈上苍兮,赐一末余晖。俾水有规,石得方安。”

肖童终是脱掉那完全破底的鞋,脚掌接触硌人的碎石,便是一阵刺痛袭来。她抬起头,眼前是望不见尽头的碎石,仿佛一条无尽的苦难之路绵延至天际。

无奈转身,身后是那沾有血迹的山路,触目惊心的殷红斑驳于石间,记录着她一路走来的艰辛与痛楚。那血迹仿佛在诉说着她的坚持与不易,又似在无情地嘲笑着她的困境与无助。碎石上的血迹已然干涸,却更显凄凉。肖童望着眼前与身后的路,眼中满是迷茫。

“夫人,就只能有这一条路吗?”丽莎的声音颤抖着,心脏仿佛紧缩着,似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每一次跳动都艰难而痛苦。她的双手紧紧捏起身边的山竹,那山竹的青皮在她的手中被捏得变形,她身子也止不住地微微颤抖,山竹的枝叶也跟着晃动起来。

“她执意要去走的那条路,又岂止是割破一双脚就能了事的?”老夫人的语音颤抖,每一个字都带着深深的忧虑与无奈。然而,她的脸庞却是异常的平和,仿佛岁月的沧桑早已让她学会了不动声色地承受一切。只是那双眼睛,那双碧蓝的眼睛里闪耀着钢刀般的寒光。老夫人心中不禁暗暗叹息:这孩子怎么如此倔强,这条路布满荆棘,危机四伏,她却一意孤行。我虽心疼,却也知阻拦不住,只盼她能少受些磨难。未来不知还有多少艰难险阻在等着她。想到此处,老夫人的心愈发沉重,但在表面上仍强装镇定。

肖童双脚沉沉地压在尖锐嶙峋的碎石上,那钻心的疼痛让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她艰难地抬起头,入目是仿佛永无尽头的碎石,碎石一路蜿蜒而上,直至消失在视线的尽头,宛如一条通往未知恐怖的绝望之道。她缓缓转身,身后是那条令人触目惊心的山路,其上沾着的血迹已然干涸,显得暗红而狰狞。

和着山顶悠悠传来老者饱含沧桑的唱词,那唱词犹如悠悠历史长河中的深沉回响:“天为穹庐地为榻,晨吞夜霜暮惊鸡。蚊旋蚋绕恨布薄,秋瑟冬严怨棉疏。斗转星移蓑衣草,南伐北狩怎营谋?租税裹腹余银零,妻儿少餐母食糟。硕鼠满囤黎民忧,贼火焚尽食盐终。欲朝天子坐金殿,魑魅噬血魍魉疯。身陷牢狱裸体羞,宁公佯亡友扶柩。夜藏南岭八千尺,乞赴北疆三万途。吃糠咽菜且偷生,半户茅庐月悬空。忽传人间除蝇虎,泪湿荒野万倾土。”肖童的汗水如瀑般涌出,和着那止不住的泪水,顺着她那毫无血色、苍白如霜的脸颊不停滚落。每一滴汗水与泪水重重地落在坚硬的碎石块上,溅起微小如尘埃的尘土。那尘土飞扬开来,其中竟隐隐荡开了历史悠久、充满故事的临桂县城的画面。在那画面中,古老的城墙诉说着岁月的变迁,古朴的街道回荡着往昔的喧嚣,可如今这一切都仿佛隔着一层朦胧的纱,看不真切。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